“要节约每一支箭,要箭箭伤人,宁可他们冲过护城河。”
“以梆子声为令,声响即射、声停即停!”
施洋的一道道命令下去,唐军依旧沉默,每人手执一把长弓,背着两壶箭,三百人,一共一万八千支箭,确实不多,但万幸的是敌军也不多,黑影绰绰不超过四千人,弓箭笔直地指向城下黑影,唐军在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轰!”一根巨木被扔在河上,巨木的一头砸破薄冰,激起一片水花,浮在水面上,马上立刻跳下十几名葛逻禄人,高举大盾将巨木推向城墙,但只推到一半,十几箭连珠箭一般从城上疾射而出,一箭快似一箭,惨叫声此起彼伏,十几名葛逻禄人全部栽倒在地,竟无一人能站起来。
城头上一片寂静,所有士兵眼中都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敌人在三十步外,沉沉的黑夜中目力难及,只看见团团黑影晃动,而且对方还似乎举着盾牌,他却能在一瞬间从稍露的缝隙中射入,这是怎样一种箭术?
施洋慢慢将长弓收回,冷冷道:“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真视我大唐无人吗?”
三年来,施洋是在枯燥而残酷的生活中度过,他是天骑营一员,驻防东内苑,白天他和普通士兵一样骑马练枪、巡逻执勤,下午解散回军营后他便孤身一人去靶场练箭,无论是硬弩还是长弓,他每天都要射出数千箭,手指被磨烂、虎口红肿,一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回去读书,天天如此,在长安三年,他甚至没有出过一次东内苑的大门,东内苑的飞鸟也因他而绝迹,他有着天赋禀异的射箭才华,再加上最为残酷的训练,使他在去年四十万西凉军的射箭大赛中以无可争辩的优势勇夺桂冠。
施洋看了周围的弟兄,赞许地点了点头,“很好!”在紧张的气氛中,竟没有一个人因他的射击而盲目跟从,都在等待着梆子声响起,有这样的纪律,何愁今晚不胜?
城下的其他数十名葛逻禄骑兵也被这恐怖的箭法吓坏了,他们一声喊,调头便逃,后面拖着巨木的几队葛逻禄骑兵不知生了什么事,都纷纷停住了脚步。
“浑蛋!”阿瑟兰怒不可遏地冲上来,一顿鞭子劈头盖脸向退下来的骑兵抽去,“竟敢动摇我的军心,来人!给我全部拖下去砍了。”
“大酋长息怒!”一名千夫长拦住了阿瑟兰,他苦苦求情道:“临战杀人不祥,不妨让他们冲击在先。”
“好吧!”阿瑟兰吐了一口闷气,他见天色已到了四更,便不在拖延,拔出战刀狂吼一声:“全军冲上,给我撞开大门。”
葛逻禄人没有攻城武器,撞开城门便是唯一的手段,只要杀进城,他就可以用数百唐军的人头向大食哈里交待,一声呐喊,随即是刺耳的喊杀声,葛逻禄人跳下坐骑,铺天盖地地向护城河边杀来,冲在最前面的数百人拉着巨树扔进河中,‘轰隆!轰隆!’巨大的声响,巨树砸开了薄冰,在护城河上起伏,数百人一起用劲,将巨树推进河中,这次他们变聪明了,躲在茂密的枝桠中推树,有了天然的屏障。
河水剧烈晃动,将巨树吸附在一起,形成了一座巨大而宽阔的木桥,但城上仍然没有动静,唐军拉弓搭箭,冷冷地注视着城下的敌军,他们在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葛逻禄人的进攻开始了,箭如雨点般呼啸而来,叮叮当当地射在城头上,城头尚没有完全修好,还有许多垛口没有砌好,唐军和战俘们纷纷蹲下,箭雨从他们头顶上呼啸掠过。
刺耳的铜号声响彻天际,黑色的人潮一浪一浪翻滚而来,施洋靠在一只城垛后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敌人中细节,黑压压的人群中没有出现攻城梯,还有几支长条形的敌群,那一定就是撞木,施洋目光移到了城下,从他们的浮桥到大门只有五十步距离,墙边的实地宽不到六尺,只容两个人并肩通过,也就是说两根撞木不可能同时过去,这五十步距离也就决定着今晚的胜负。
他年纪虽轻,但他的冷静和沉着已经具有大将之风,他无疑是一个军事奇才,这是他的第一次指挥战斗,他很快便找到了此战中的关键之处。
“向这里抛下几块大石。” 施洋一指城下的五十步狭路喊道,立刻冲上来百名战俘,将十几块重达百斤的巨石抛下,有两块翻滚进河里,在河面上砸开两个大洞,其余大石皆横七竖八地拦在狭道上。
三轮箭射过,开始有一群群敌军如猿猴般地跳下护城河,从木桥冲向对岸,就在这时,城头上梆子声响起,箭如雨,石头如冰雹迎头落下,近百名敌军纷纷中箭,惨叫着落入水中,黑色的水面上冒起一股股如墨汁般的血,大石砸散了并拢在一起浮桥,后面刚刚跳下的几十人站立不稳,纷纷掉入水中,扶着巨树狼狈地向岸上游去。
“不准上来,用绳子将浮桥捆住!”后面督战的千夫长现浮桥的漏洞,他大声吼叫,命人向水中扔下长索。
后面的葛逻禄人又如退潮般撤去,护城河边又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一支接着一支的冷箭从城头射下,每一支箭射入水中,必有一声惨叫,顷刻间,水中的三十余人只剩下十几人躲在大树下,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城墙下顿时如死一般的寂静。
‘呜~!’铜号声响彻天际,黑色的大潮再次汹涌而来,他们高举盾牌,喊杀声震天,阿瑟兰在十几名亲卫的簇拥下,亲自来督战了,在一阵阵刺耳的铜号声中,两千余名葛逻禄人如狼群一般,一群又一群、嗷叫着地跳下浮桥,向对岸奔去。
另外两千人则蹲在河边向城头放箭,用密集的箭雨压制住唐军的反击,这是极为有效的手段,唐军被压制得无法现身,只有几个城垛后面的唐军可以放箭,或者从城上抛下几块没有目标的石块,偶而能砸到几面盾牌,但对于两千多冲击的敌军,这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
很快,两千多葛逻禄人已经大部分冲上城墙边的狭道,高举盾牌向城洞跑去,两百余步宽不足六尺的狭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的葛逻禄人,就仿佛暴雨前准备搬家的蚁群,在他们中间藏着三根粗大的撞木,正一点点向城洞挪去,狭道上十几块巨石延缓了他们的速度,一些冲在前面的人正将巨石一块块掀入河中,尽管如此,最前面的一根撞木离城洞已经不足三十步了,一旦撞木入城洞,垒成的松散石墙能否抵住数百人的撞力,就难以预料了。
施洋见形势危急,而唐军仍然被葛逻禄人密集的箭雨压制住,他大吼一声,“再不反击,大家统统都得死!”
他率先探身向城下放箭,立刻缩身搭箭,再次探出身去,在他的影响下,唐军纷纷效仿,一轮轮的箭射向城下,但这样一来,唐军也出现了伤亡,不断有人中箭摔落下城,拖着长长的惨叫声落入恶狼一般的葛逻禄人中。
几轮箭后,施洋现还是没有什么效果,下面是重重的盾牌,仿佛屋檐一般遮住了敌人的头顶,盾牌上如刺猬一般钉满了箭矢。
“停止射箭,用石块砸!”施洋断然改变了战术。
一声令下,后面的战俘搬着沉重的石块,纷纷冲上前抛下城头,和箭矢相比,沉重的石块开始产生效果,盾牌抵挡不住石块的冲压,破裂、粉碎,一堆一堆的葛逻禄人被砸得骨裂筋断,城下一片哀嚎之声,第一根撞木也从人群中脱落,翻滚进护城河中。
城上的唐军见巨石战有了效果,顿时士气大振,他们也开始收起弓箭,改用巨石攻击,一百余唐军高举盾牌形成一面长长的盾墙,有效地抵挡住城下射来的箭雨,一块块磨盘大的石头开始从城头砸下,堵住了前进的道路,使得离城门只剩七八步远的葛逻禄人寸步难行。
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被砸中时的痛苦惨叫声、身躯被石头砸断的剁肉声,交织在一起,城墙下仿佛变成为人间地狱,开始有人往回逃了.
施洋贴靠在一面城垛后,从墙洞中紧紧地注视着护城河对岸约五十步外的十几名骑马之人,他早就注意到了,从进攻到现在这十几骑始终没有动过,他们中间应该有今晚葛逻禄人的领,可是,这十几人中到底谁是他们的领呢?五十步外,他分辨不出他们的脸。
施洋略一思索,立刻向怀中摸去,他记得怀中应该有一封书信,是他升为队正的任命书,找到了,施洋将信取出,又抽出一支箭,将箭头咬去,直接把信穿在箭杆上,他立刻张弓搭箭,‘嗖!’地将箭信平射出去,箭信宛如一羽白鸽掠过夜色,准确地飘落在十几骑黑影的面前。
这时,施洋手中的弓箭已经换成了他的钢弩,他将一支弩箭放入箭槽中,慢慢举起,钢弩搭在自己的左胳膊上,瞄准了那封白色的箭信.
城下,一名亲兵翻身下马,上前拾起了城上射来的箭信,“大酋长,是一封信!”
亲兵连忙将信双手递给了阿瑟兰,阿瑟兰叹了口气,天已经快亮了,眼看要成功,可惜唐军的巨石阵却让他的偷袭最终成了泡影,他随手接过信,扭头喊道:“点一个火把来!”
就在他扭头的瞬间,一支弩箭闪电般射到了,‘噗!’地一箭射穿了他的脖子,一阵剧烈的疼痛使阿瑟兰张大了嘴,手一松、信飘落下地,他轰然从马上摔落下来。
天已经亮了,城墙下在堆起了五尺高的乱石中到处是成堆的尸块,血肉模糊,一千多葛逻禄人葬身在乱石阵下,离城洞最近的一人已只剩下一步之遥,却被砸扁在一块巨石之下,大队葛逻禄人在天亮前便已经撤离了,他的大酋长中箭落马、生死不知。
施洋带着十几名士兵在城外视察他们的战果,经过一夜的苦战,大部分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连战俘们都回营睡觉去了,今天将放假一天。
“队正!你看。”一名士兵忽然指着西方大叫,施洋回头,只见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是骑兵,一支骑兵正向这边疾驰而来,几名士兵惊慌失措地转身要逃,施洋却一把拦住了他们,“不要慌,看清楚再说!”
骑兵越来越近,这时,城上已经欢呼起来,是唐军的骑兵,施洋看见了一面金黄色的大唐龙旗在队伍的上空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