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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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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天寒,滴水成冰。

进入十二月,神京城连降数场大雪,泥砖木墙俱是一片银白。

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役顶风冒雪,穿了两层夹袄,仍抵不住刺骨的寒风,冻得耸肩缩颈。每每巡城归来,总会挤到火盆旁,暖和起僵硬的手脚,才觉活了过来。

皇城十二门,卫军由一日两岗改为一日一岗,轮值还有热汤。饶是如此,数九寒天,在城头站上两个时辰,也足够要了人命。

在城门洞前盘查的卫军尤其难熬。

天子下月大婚,顺天府有令,出入京城的车马人员必须严查。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四下走动,暗中监-察,众人时时要绷紧神经,谁还敢在这个紧要时候偷懒。

辰时正,城门陆续开启。

宫城内,鼓声响起,长鞭净道。

天子升殿,百官早朝。

巳时中,奉天门内有快马驰出,马上骑士怀揣圣旨,直奔北上东门。

至城门前,卫军-横-起长-枪,骑士拉紧缰绳,举起牙牌,取出盖有关防印信的文书。

“奉旨出京办事!”

卫卒确认无误,方才放行。

出了北上东门即是官道,可容四马并行。行经此门的快马,多是往朵颜三卫及女真部落传达敕令。无论出入,盘查极是严格。

“寒冬腊月,大雪都能封道。”一个四十许的老卒-架-起-长-枪,搓了搓手,哈两口热气,道,“这个时候出去,也不晓得什么紧要事。”

“下个月天子就要大婚。”另一个卫卒跺着脚,道,“八成是传送喜讯。”

“未必。”

老卒摇摇头。

若说喜讯,有点太早。调兵的话,近期也没见有鞑靼犯边的消息。

按照旧历,难不成要恢复正月互市?

想到这里,老卒再次摇头。

弘治十二年,北边卫所出了杀良冒功的事,朝廷没能公断,引得朵颜卫和泰宁卫不满。自那之后,少见三卫遣人进京,互市也就此关停。

如要重开,不会没有半点风声传出。

老卒又哈两口热气,只觉更冷。

几个兵卒说话时,又有三辆马车驰往-皇-城北门。

打头一辆,车壁雕饰银纹,车前挂着两盏琉璃灯,垂挂青缦。中间一辆齐头平顶,黑油车身,车前垂着皂缦。

最后一辆并无车顶,只有一块车板,用麻绳捆着三只箱子,俱是铜锁把守。

车轮压过积雪,上下颠簸,铜锁敲击箱身,放出声声钝响。

车夫均是一身短袍,做家丁打扮,膀大腰圆,脸膛黝黑,魁梧-壮-硕。

行到城门前,一名车夫拉住缰绳,撑着跃下车辕,自怀中取出关防路引,言是京城官员回乡省亲。

“省亲?”

路引盖着顺天府大印,不会错。但这个时候出京,难免有些奇怪。

再看一眼路引,城门卫不禁生出一丝怀疑,开口道:“车中是翰林院侍读杨老爷?小的斗胆,可否当面一见?”

车夫正要竖起眉毛,青缦忽然掀开,一名年不及弱冠,着蓝色儒衫,戴同色方巾的儒生道:“本官翰林院侍读杨瓒。得天子恩准离京,回乡省亲。”

卫卒侧头,年纪对得上,官话中带着宣府口音,应该差不离。况且,京师重地,没谁会想不开,假扮五品京官,就为蒙混出城。

只不过,该盘查的仍要盘查。

“杨老爷,不是小的多事。”卫卒道,“敢问随行都是何人?”

“本官族人。”

杨瓒说话时,黑油马车内听到动静,车缦掀起,现出一个中年壮汉,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路引之上尽有写明。”

杨瓒没有半点不耐烦,又卫卒解释道:“车上的三个箱子,装有金银布匹等物,另有宫中赏赐的药材。可要开箱查验?”

开箱?

卫卒连忙摇头。

这般平易近人的文官,委实少见。为这难得的尊重,也不好过于为难。

“风雪大,杨老爷路上小心。”

“多谢。”

谢过城门卫吉言,杨瓒转身坐回车上,垂下布缦。

车夫甩了甩鞭子,自袖中取出一枚银角,抛到卫卒怀中。

“天冷,买些酒水暖暖身子。”

卫卒瞪大双眼,满脸惊讶。车夫没说话,直接拍拍腰间乌角带。

看清带上悬挂的腰牌,卫卒立时冒出冷汗,忙不迭让开道路,目送马车飞驰而过。

“刘小旗,那人有什么门道?”

“快些闭嘴!”

直到马车行出几百米,刘小旗擦掉额前冷汗,瞅瞅四周,才低声道:“锦衣卫!”

问话的卫卒僵住了。

“真是锦衣卫?”

“看牌上刻字,至少是个校尉。”

校尉?

咽了口口水,卫卒禁不住有些后怕。

前些时日,因京师混入奸细,在城中-放-火,锦衣卫没少上城头专人。甭管千户百户,什么样的家世背景,只要有嫌疑,都是锁链套颈,拿住就走。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卫卒都是头皮麻。展到后来,单是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就禁不住双腿打颤。

“当真是锦衣卫?”

“骗你不成!”

刘小旗哼了一声,道:“锦衣卫办事,还是少打听的好。”

“那位杨侍读……”

“让你别打听,你还说!”刘小旗咬牙,“你想进大狱,别拖累旁人!”

卫卒缩缩脖子,打了个寒颤,终不敢再问。

保安州距京师百余里,东临延庆州,南接怀来卫,向西是怀安卫,北上即是宣府镇城,万全都指挥使司所在。

马车出城之后,车夫一路扬鞭,木制车轮碾过厚雪,吱嘎作响,印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临近正月,官道上少见行人。偶尔遇到,也是赶路的行商,南来北往,临到年末也不得停歇。

“前方是白羊口,有一座驿站,老爷可要停下歇歇?”

“暂且歇歇,不急赶路。”

天寒地冻,折胶堕指。

坐在车里,抱着手炉,仍觉冷意侵肌。在外没有遮挡,必是更加难熬。

启程之前,杨瓒不想太过麻烦,本意至城西租两辆大车,足够三人乘坐。带上几只木箱,也是绰绰有余。

未料想,没等杨山兄弟出门,伯府长史先一步备好马车,暖炉坐褥俱全,箱子都装车绑好。

“大车简陋,没有车顶遮挡,四面透风。杨先生受过凉,必受不住。”

伯府长史好说歹说,总算请杨瓒上了马车。

伯爷吩咐,如果杨侍读不上车,他就得到雪地里滚上几圈。虽说练武者不惧冬寒暑热,早年也没少在雪地里摸爬滚打。可离开北疆多年,到底年纪大了,能不滚,还是不滚的好。

马车出自伯府,车夫自然也由伯府安排。

长安伯府内,最不缺的就是锦衣卫。

于是乎,三辆刻有长安伯府标记的马车,三名充作车夫的锦衣校尉,成为杨小探花回乡省亲的“标配”。

车夫曾目睹杨瓒挥舞金尺,抽昏庆云侯世子的威武姿态。听到要护送杨侍读回乡,自然是一万个乐意。

留在京中,不外乎巡城,查找奸细,审讯疑犯都没他的份。出京就不同了。临近年尾,各路山盗水匪多会趁机拦路,打劫过往返家的行商。

若有哪个不开眼,拦截伯府马车,被几人遇见,多少也能松松筋骨。

车夫是夜不收出身,几日不挥刀就浑身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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