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起远的焦急和担忧是有道理的,他太知道玉无痕对于玉玲珑的意义了,他每天看着她那么有条理的,打点着葬礼的一切事宜,不许任何人插手,不听取任何的意见,他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了。
程志武想起,刚才在路上,自己也曾经怀疑过,玉玲珑此时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现在看来,不容乐观,
“嗯,我也觉得她太过于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种平静。”
“您能不能去开导开导她,或许,她会听您的。”
“她的心和头脑,如今是关闭着的,怕是劝不动的。不过,我愿意一试。”
关起远全身一松,差点坐到地上,程志武眼疾手快的扶住他。两个男人在一片耀眼炫目的红色中,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前一段时间,玉明很矛盾很烦躁很混乱,他尽量不呆在玉府中,大部分时间他都守在玉器行里。
于芸香嫁到玉家已经快两年了,开始的时候,他和她相处的挺正常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于芸香的一颦一笑,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他都会不自觉的想起,连她手帕上绣着的花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玉明真的慌了,这样的事情,他没有经验,也不可能对任何人诉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抓破头皮,他甚至扇过自己耳光,但是,思念却如同泛滥的洪水一般,无孔不入。
玉明没有想到,一块小小的玉环,便将他从如此水深火热的情况下,解救了出来。那天,玉明手里拿着环,听着玉玲珑说着它的来龙去脉,他的心里产生了很强烈的归属感,他第一次明确的感觉到,这个深宅大院是他的家。
直到今天,我还能够清晰的想起,玉明望着我的眼神里欢快、痛楚、迷惑和释然都混合在了一起。
玉明对于芸香的特殊感情,我是有所察觉的,当我现,他俩是相互喜欢的时候,我的担心与日俱增,夜不能寐。但是,他俩是善良的孩子,都不愿意伤害玉达仁。我曾经听到过一段他俩这样的对话,
“你好吗?”
“好。”
“他对你好吗?”
“好。”
停顿,沉默,寂静无声,良久,
“如果,我要你跟我走,你会吗?”
“你会要我跟你走吗?”
“不会。”
“我不会伤害他。”
“我也不会。”
所以,他俩彼此回避着,也彼此痛苦着。我将一切看在眼里,我很同情,却无能为力。我也很佩服他俩,小小年纪便能将自己的情感,处理得如此冷静谨慎,
“玉明,我希望你能将此环好好保存,将来传给你的孩子。”
“您放心,我会的。”
“其实,你应该叫我姐姐。”
玉明迟疑了一下,然后,他对着我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真心的笑。他透过玉环中间的圆孔,淘气的看着我,
“姐,这个玉环真好看,透亮透亮的,像满月。”
在无痕姑母和越女出殡的前一个晚上,我将玉芳菲、关玲玲、玉达信和玉达勇,请进了我的西小楼。原本,我是想开宗祠举行一个仪式的,但是,眼下的情况不允许,安全起见,一切还是要秘密进行。
望着整齐的跪在厅堂中央的四个孩子,我平静温和将四块和阗白玉制成的环,分别交到他们的手里。此环,一共有六块,出自同一块玉石原料,经过承智二哥的精心打磨而成,无任何雕饰花纹无任何文字,干净清白,浑然天成。
其余的两块,我已经交给了玉达仁和玉明。
“明天,你们就要离开家了,乱世之中,人如蝼蚁,命运如何,只看天意。
你们手中的环,是出自同一块玉石原料,同族同根。希望你们能够温润如玉,坚韧如玉,为人亦如玉般坦率真诚。
环,是一个完整的圆,而圆是我们祖祖辈辈对于美好生活最深切的追求,希望你们能够保住这个圆。
从此之后,惟愿苍天护佑我玉家儿女,驱除鞑虏,强我中华。”
我伸出手,扶起玉达信和玉达勇,亲手将环挂在他们的脖子上,“军校一定会很苦,你们兄弟要互相照顾,互相提携,知道吗?”
玉达信,今年十八岁,玉承祖的儿子,玉芳菲的同胞弟弟,眉目清秀俊俏,身材修长挺拔,极像他的父亲,冷峻的气质中夹杂着一丝不羁,唯一与玉承祖不像的地方,便是眼神,玉达信的眼神纯粹透亮,仿佛日光下溪水中的小石头,清澈而棱角分明。
“姑母,您放心,男儿理应自强不息。”
玉达勇,今年也是十八岁,玉承智的儿子,玉达仁的同胞弟弟,鹅蛋脸,杏核眼,合中身材,宽肩膀,像他的母亲杨柳的地方多些,静悄悄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他是一个懂得藏拙的孩子,目光中的温和总是将尖锐藏秘在背后。
“姑母,您要保重身体,不要过分操劳。”
我抬手示意玉芳菲和关玲玲站起来,看着她俩默默的将手里的环挂到脖子上,我苦涩的笑了,
“芳菲,玲玲,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恨,有些事情我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你们理解最好,不理解也罢。只要记住,这个地方是家。”
玉芳菲,今年二十岁,下一代的玉府掌家女儿,肌肤微丰,中等身材,仿佛坠入人间的精灵一般,活泼灵动,聪明机敏。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两道浓眉使她看起来,颇有几分男儿气概。
“我想,我不会再回到这个家的。”
关玲玲,今年也是二十岁,准确的说,她和玉芳菲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关起远的独生女儿,长眉细目,身材单薄,仿佛飘渺在天际的一朵孤云,沉默少语,聪慧冷漠。加上常年的白衣素装,使她看上去多少有些不真实。
“出去走走,也好。”
无痕姑母和越女出殡的那天,天空乌云密布,黑云压顶,天际雷声隆隆,犹如山雨欲来,却又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