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兴摆了摆手,示意许立亚闭嘴,然后说道:“小林同志,你这个观点倒是很新颖,能详细说说看吗?”
林振华道:“没错,我们一直都说企业是国家的,是全民所有的,还说什么全国一盘棋的思想。但是,大家扪心自问一下,企业真的是全民所有的吗?以我来说,我是江南省汉华机械厂的职工,汉华机械厂挣了钱,盖了房子,我就有份,而其他厂子的职工,就没有资格来分我们汉华机械厂的房子,是这样吗?”
“这还用说,如果别的厂子的职工也能参加你们厂分房,不是乱套了?”有人在一旁插话道。
林振华道:“这就对了,这就说明,其实汉华机械厂是属于我们厂500名职工的,我们挣了钱,是在这500人中来分配的。我们这个厂子,和其他的厂子,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利益主体,其根本利益,并不是一致的。”
高祖兴笑了一下,说道:“你这虽然是强辞夺理,但也说过通。可是,这和你们的专利有什么关系?”
林振华道:“这当然有关系。我们的专利明出来,如果其他企业不能生产,那我们就能够挣到钱。如果其他的企业也能够生产,那我们挣的钱就少了。作为拥有独立利益诉求的主体,我们当然不希望其他企业来生产。”
“可是,别的企业如果明了新技术,你们也可以学习啊,这不就扯平了?”高祖兴说道。
林振华道:“如果每个企业明的新技术都必须无偿地提供给其他企业使用。那么明技术的企业辛辛苦苦,投入大量的人财物,而最终的结果与那些没有明的企业是相同的。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愿意投入了,因为他们不做投入也同样可以获得其他企业明出来的技术。这种行为叫作搭便车的行为。当全社会的企业都想搭便车的时候,车子就没有了,这个社会就不会有创新了。”
在场的众人纷纷小声地议论起来,大家都是搞经济的,对于经济生活中的各种现象十分熟悉。林振华说的这种情况,其他大家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人认真地去思考而已。
在计划经济年代里,企业即使是搞明创新也是在国家计划指导下进行的,所以也无所谓成果由谁占有。但这几年来,商品经济逐渐兴起,企业开始有了一些投资、科研等方面的自主权,自主研技术的情况逐渐增加了。由于害怕被其他企业无偿占有了技术,各企业都对自己的研成果讳莫如深,这种现象的确已经影响到了企业开技术的积极性。
“林振华同志说的这个情况,现在已经非常普遍了。”何海峰言道,“我们改委目前正在做的一个课题,就是关于专利保护的问题。历史的经验表明,只有加强专利保护,才能真正激起各个主体的创新意识。如果不注重保护专利,其结果就会像林振华同志说的那样,大家都想搭便车,最后就是无车可搭。”
“可是,咱们国家目前还没有专利保护方面的规定吧?”孙盘生狡辩道。
何海峰道:“我可以向大家透一个风吧,国家专利局目前正在会同有关部门进行《专利法》的立法编制工作,如果顺利的话,明年上半年,我们国家的《专利法》就要颁布实行了。到那个时候,类似于现在这样的矛盾,就可以通过法律来解决了。”
高祖兴道:“何主任说得很好,我也透个风吧。我来之前,部里几个领导开了个碰头会,大家的意见是比较统一的,那就是我们应当提倡保护专利技术。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外贸部门来说,国际市场上的惯例更是值得我们重视的。现在世界上的大国,还有哪个国家是不在乎专利的?我们要搞改革开放,要与国际接轨,专利保护这方面,是必须严格执行的。”
“啊?”在坐的各省代表都傻眼了,高祖兴这番话,就相当于给整个事件定了性,江南省取得了完胜,而其他省就成了失败者了。
红卫机电公司的袁伟急了,拼命地拉着孙盘生的衣角,说道:“孙厅长,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我们的风扇就不能卖了?”
孙盘生没好气地说道:“还能怎么办?谁让你们仿人家的风扇仿得那么真的。”
“这种事情,过去根本就不算个事啊。”袁伟欲哭无泪了,“孙厅长,你可得给我们想想办法,我们生产了20万台呢,如果不让卖了,我们公司就垮了。”
这时候,高祖兴又开口了,这一回,他是对林振华说的:“林振华同志,部里的态度,我也已经向你传达了,那就是坚决支持你维护专利权的努力,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是……”
林振华苦笑道:“高部长,我就知道你要说‘但是’,你这一个‘但是’,是不是就要让我们从先驱变成先烈了?”
高祖兴道:“小林,你不要怕嘛。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是否还有可挽回的余地。刚才你们来之前,我和各省的同志们都聊了一下,得知他们已经生产出了大量的五叶风扇,现在正在库房里压着。如果一纸专利下来,大家都不能卖了,全国积压下来的风扇,恐怕就得有上百万台了。这也是非常大的损失,对不对?”
林振华道:“我明白,高部长,你就说说结论吧。”
高祖兴本来还打算长篇大论给林振华上堂政治课的,让林振华这一句话给噎回去,他又好气又好笑,瞪了林振华一眼,说道:“我的结论很简单,大家现在已经把风扇生产出来了,也不可能再拆掉去回炉,所以,是不是考虑让他们销售出去,对于国家更有利。”
“他们卖了,我们怎么办?”华克勤说道,“高部长,就因为他们仿造了我们的风扇,导致我们省的风扇出口受到严重的打击。去年我一天签了1000万的合同,今年已经是第二天了,总共才100多万。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出口创汇任务就完不成了。”
“老华,你也要体谅一下我们的苦衷啊。”孙盘生直接对华克勤说道,“老华,大家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能看着老哥我把20万台风扇压在手上?”
这会工夫,孙盘生想起和华克勤是喝过酒的哥们了,全然不是头两天干仗时候的表情。这就是中国官场上的特点,大家都是为公家办事的,不管平时怎么吵,私人感情不受影响。关键时候,私事可以当公事办,公事也可以当私事办。现在见公对公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孙盘生便开始打起感情牌来了。
“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听听林振华同志的意见吧。”何海峰打断了众人的话,用手指了指林振华,同时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上的暗示。
你能走多远,就看自己会不会做人了,何海峰在心里暗暗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