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天的暗色,昏幽的灯火。
深夜的风,旋转着倒灌,猛地刺入鼻腔,她忍不住弯下腰去,开始剧烈咳嗽。
凰飞鸿连忙扶着她坐下,一番揉胸捶背,端茶递水,还不时地安慰两句。
撕心裂肺的咳嗽,过了好久方停。病娘瘦弱如纸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停歇半晌,这才抚了抚胸口,眼神凝重地说道:“鸿儿,若是为娘的离开你和姐姐,你会想娘嘛?”
这一离去,很可能天人相隔。
这一离去,再无缘相见!
凰飞鸿毕竟还小,一听娘要离开,不由脸上现出惊慌之色:“娘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和姐姐!”
他伸出双手,抱着自己如风中游烛的亲娘,忍不住呜咽起来:“姐姐说,我们要变强,没人能再欺负我们……呜呜,娘,我们会变强,会保护您,求求您了,不要离开孩儿!”
姐姐被长老唤去祠堂,让他忐忑不安。
娘亲沉疴日重,消瘦日复一日。
白昼之时,豪言壮语犹在耳边,可此时的少年,只想留住生命最重要的东西。
自从懂事开始,就是水深火热。
每天要面对的,都是欺凌、侮辱。
生活就象大山,压在小小少年的心头,让他做梦,都想变强。
可他曾经的希望有多大,现在,害怕就有多么深刻。
害怕,这温暖突然消失,害怕失去刚刚脱胎换骨的姐姐,更害怕病弱的娘亲会离开。
那么,他真的会活不下去。
少年的哀求,带着轻微的泣音。
多少年的相依为命,让瘦弱的妇人无声垂下头去。
“唉……”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鸿儿放心,娘不离开就是!”
纸符,悄悄放入怀中。嘴角,泛着一抹苦笑,她又再弯下腰去,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穿过夜风呼啸的山谷,越过灯火辉煌的前院。
凰飞天踏着满地灯火,走进了宽敞围墙之内的青砖大道。
她的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报信少年,脸上伤痕累累,眼里怨如火。
这一路上,他数次出手暗算,却偷鸡不着蚀把米。到头来,被狠狠教训一顿不说,还在身上,被打下了耻辱的烙印。
他害怕,却心怀怨恨,一定要告诉长老,好好教训一顿。
心里,正腹诽着,一定要偷偷告上一状,让之生不如死的时候。猛听到身边的少女,冷冷哼了一声。
霎那间,少年凰征,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下子跳了开去:“你又想干什么?”
凰飞天冷冷看他一眼,大踏步朝前走去。
内院外院,天差地别。
这一路行来,庭院雅筑,彼此错落。就连偶尔路过的闲人,都衣帽整齐,丝毫不见狼狈之态。
可偏偏只有她们母女、子三人,不但住在孤高山顶,处处受人欺凌不说,一年到头,衣不遮体,瓦不盖头。
凰飞天从来都不会怨天尤人,可是第一次的,对于这个所谓的凰族,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愤怒之意——
如此对待族人,如此冷落、欺凌孤儿寡母。
又何来值得尊重?
如此无情族老,又怎能枉称德高望重?
闷声不响地继续向前,脸上的冷笑,却更加锐利了几分。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带着尖锐怒气的声音:“凰飞天,你个贱-人……”
自幼娇生惯养的女儿,丹田被废,生死不明。
向来让她骄傲的儿子前去报仇泄愤,结果,又一去不回。
这让向来以贵夫人的自持,仰仗身份自得,事事面面务求雍容高贵的连于雪彻底崩溃了。再不肯听嬷嬷的劝告,而是一意孤行地赶来,准备将凰飞天挫骨扬灰。
连于雪的声音很大,震得耳朵生疼。
四周的房屋,偷偷探出人头,在看到一身褴褛衣衫的矮瘦少女和富贵雍容的连于雪之后,识相地缩回了头脑。
这世上,有些热闹与风险并存,连于雪的家事,亦并非常人可以管得。
大家心思各异,更象是有默契一般,原本打开一线的屋门,齐齐再次关闭,只留下冷清街道,寒风肆虐。
风次,人心,却更加寒冷。
凰飞天微微冷笑,眼神落在满脸狰狞的贵妇人身上。
连于雪,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挑而丰腴,五官精致、神情跋扈而张扬和凰流云五分的相似。
此时,透过四周亮如白昼的光柱,可以看出她保养得极好的脸上,还带着少女般的娇嫩光泽。只有一双眼睛——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早将灯柱下的少女,凌迟百遍!
风随影动,衣袂翻飞。她的身上,一件紫色的云锦衫裙,外面罩着一件流光锦的披风。
那样气势凛冽的穿过黑夜,脚步汹汹!衣带上的光芒,倒映着惨淡灯色,折射诡异而危险的光芒。
凰飞天咧了咧嘴,突然讥诮地问了一句:“刚刚,贱-人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