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么左拐右拐,走进了一个小作坊里,这里不大,也就几十步见方,墙是黄土坯砌就,已经很老了,斑驳得厉害,进的人多了,轻微震动就扑丝丝掉土粒。
墙头下,则是一家正在干活的匠人,为的是一个白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背,正在训斥他的儿孙们,突然被一群人闯了进来,顿时大惊失色,见是工师张老,便陪着笑过来,低头哈腰:“工师,老朽这记性不好,今日还未到交工的期限罢?还望工师再宽限几日……”
等见到张老连连朝他摇头,老者这才看到工师身后四处打量的年轻君子,得知这是位公子封君后,他连忙拉着儿孙徒弟们下拜稽。
“长者不必多礼。”明月扶起了那老者,现他下颌的胡须像风干的苎麻一样白,且日渐稀疏,手上满是老茧,每一次呼吸,肺部都有一阵痰响,一问之下,果然是位老木匠。
“不知长者做何物?轮子?”明月看向院子里,里面摆着一些圆形的木环,还没来得及上辐,也没有磨光,但已经有车轮的雏形了。
“正是轮!”那老木匠笑起来时满口豁牙,本来还有些诚惶诚恐,但很快就被这让人如沐春风的小公子感染,指着各类器具介绍起来。
墙头下是一路排开的器具,斧头凿子墨斗锯子,这是木工作坊里必备的工具。当然,也不能少了木工长凳,长凳正对着门口,这样采光就得到了些许保障,老木匠和他的儿孙们每天都骑在长凳上做工,凳上留下了许多斧凿刀痕,仿佛每个痕迹都积淀着一个故事。
轮氏老者还为他演示起了他们做工的情形,捋起袖子,在长凳上“哧溜哧溜”地舞着刨花,刨声在空气中回响。偶尔捉起器具,眯起右眼瞄一眼,看是否刨平,有时顿一下,接着便是一阵苍老的咳嗽。
等完工后,他便兴致勃勃地介绍到:“公子请看,要判断这车轮是否好,先得远望,车轮的外圈,要弯曲匀称,两旁稍微向下斜。这辐也有讲究,要像人的手臂般由粗到细。另外还要看轮子的高低,如果太高,人不容易登车,太低,马拉车时,在平地上也会有如爬坡……”
轮氏老者说道擅长的东西难免唠叨,长安君也不生气,只是耐心听着,直到工师张老连连咳嗽提醒他,轮氏老者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年轻人,可不是自己的小学徒,而是一位王室公子!他连忙下拜道:“老朽……老朽多嘴了。”
“无妨,我倒觉得挺有趣。”明月颔笑了笑,让人留下一些钱帛作为赏赐感谢,然后就离开了这个院子。
从工师处明月得知,这类木匠基本上是以族为单位聚居,正所谓“工不族居,不足以给官。”他们世代继承手艺和工匠身份,有专门的户籍,不少人一生从不离开木作坊,走到邯郸之外的地方去。他们按着官府的要求做工,在微微飘浮的木屑尘灰中,咳嗽着,闲暇时也可以用边角料做点东西,托商贾迈出去,赚几个小钱。
他们的造物,经过又一轮的深加工,变成轮子、车辕、矛杆、家具等。然后再装备到军队里,或走进千家万户……
到了傍晚时分,明月已经将这片木工作坊巡视完毕,除了专门做轮的匠人外,还参观了舆、庐、匠、车、梓五种匠人的工作,分别是做车厢、车盖,以及将各个部件组装为车体,这木工作坊,基本都和制车、舟有关。
等晚上回到居所后,恰巧他的哥哥庐陵君赵通来访,正好在门口看到他满脚泥泞,头上还沾着木屑灰土的模样,不由大吃一惊。
得知明月今天竟然亲自去看木匠们干活,庐陵君大摇其头,不以为然地说道:“长安君,子夏曾经说过,工匠、农圃,皆为小道,虽有可取之处,但对于君子而言,关注这些事情,却会耽误正事,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普通儒生君子都不屑于与工匠同伍,何况吾等王室公子?”
看得出来,深受鲁儒熏陶的庐陵君,对于那些整日忙忙碌碌的低贱工匠是很看不起的。
明月却一边让侍从帮自己振衣弹冠,一边笑道:“兄长,我可不这么认为,你的看法,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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