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脸色痛苦的泰尔斯,玛丽娜轻声道:
“刚刚,你救了我一命。”
“为什么?”
泰尔斯竭力扯了扯嘴角,冷汗淋漓地挤出几句调侃的话:
“也许,也许因为我不喜欢杀人?也许,还因为你是个女人,还很漂亮?所以按照骑士小说,我注定要脚下一软……”
然后把你收进我的后宫。
泰尔斯的心口又是一痛,刺得他再度缩紧五官,把这句嫌命长的笑话咬断在嘴里。
但玛丽娜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这个之前暴脾气的姑娘也没有生气。
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你知道,我们有仇——无论是血色之年的过往,还是酒馆里的过节。”
泰尔斯冷哼一声,被疼痛折磨的他没多管自己的语气:
“所以我就必须杀了你?或者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地看着你被杀?”
玛丽娜顿了一下,脸色挣扎。
“但你父亲会的。”
红衣女剑士犹豫着道:“就像十八年前,他下令吊死我的家人一样。”
这下轮到泰尔斯无言了。
但下一刻,玛丽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抬头,眼神灼灼地望着王子。
“塞伯·诺福克,”这姑娘轻声道:
“他是我的叔叔,也是星辉军团的一员,是已故星湖公爵约翰的亲卫——以及谋杀他的人。”
泰尔斯顿时一愣。
塞伯·诺福克。
还有星湖公爵。
什么意思?
泰尔斯怔怔地盯着她,注意力分散之下,身体里的疼痛似乎不再那么难忍。
“你……”
“听着,”玛丽娜盯着他,眼神急切,像是盯着救命的稻草:
“如果你回到永星城,泰尔斯王子,如果你真的跟你的混蛋父亲不一样,如果你真的在意无辜者的鲜血……”
“就请你把这件事追查下去,找出真相。”
玛丽娜的眼眶慢慢泛红,惊得泰尔斯手足无措:
“找到血色之年里,约翰公爵在索达拉城遇刺的真相。”
约翰公爵……
泰尔斯皱起眉。
“我父亲,兰扎尔·诺福克,诺福克荣誉伯爵的继承人。”
“直到上绞架之前,他一直在暗中为王国秘科服务,”玛丽娜咬牙颤声道:
“艾迪王遇刺的第三天,也是约翰公爵遇刺的前夕,父亲私下放飞了一只信鸦。”
“这是我多年来,唯一的线索。”
泰尔斯微微一颤。
王国秘科。
艾迪王遇刺的第三天……
也就是说……
“我流浪多年,势单力孤,只能抓紧一切力量,用尽一切手段,却什么都查不到,什么都做不了,”玛丽娜嘴唇颤抖,胸膛起伏,似乎强压着情绪:
“但你是王子,是未来的国王,你能做的一定比我更多。”
“求你了。”
最后的一个词,玛丽娜几乎是红着眼睛,从牙齿里咬出来的,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斗争和挣扎。
就在此时,快绳的声音从行李处传来:
“我找到什么了,泰尔斯,你也许会需要这个……”
又是一阵疼痛,泰尔斯紧闭双目,竭力摆手:
“我没事,老毛病了,只需要休息一……”
下一秒。
“砰!”
一道闷响突兀而来,让泰尔斯下意识地睁眼!
“当啷。”
火光颤动,跟长剑一同摔落地面。
玛丽娜失去意识,软倒在地上。
她的身侧,快绳面目严肃地收回击晕她的手掌。
泰尔斯愣住了。
那一刻,火把从地面上照来,显得快绳的脸色如此森冷而深邃。
“快绳,你……”
快绳没有作答,他只是默默俯身,拽起昏迷的玛丽娜。
“撑得住吗?”
快绳淡淡地道,把玛丽娜拖到一边:“还是说你下一秒就要死了?”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为什么——”王子的问句只说了一半。
他看见了快绳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把特殊的黑色十字臂弩。
上弦备箭,其势欲。
“你问为什么?”
快绳一手捡起火把,冷冷地走上前来。
“所以你要跟我说实话了吗?”
“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咬住了牙齿。
实话……
只见快绳孤身举着火把,晃了晃手上的弓弩,冷冷地看着他:
“你的那种能力,到底是什么?”
那个瞬间,泰尔斯只觉得身躯僵硬,舌头沉重。
恍惚间,连失控的后遗症也不再那么难受了。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肃穆的快绳。
快绳也默默地回望他。
半晌后,泰尔斯在火光下叹出一口气。
他撇过头,在双重压力——身体的疼痛和同伴的逼视——下艰难地道:
“我说了,这算是种罕见的魔法,星辰王国在把这里据为己有之后……”
快绳冷笑了一声。
“魔法?”
“魔法个屁,据我所知,没有魔法能把我们从一个地方突然瞬移到另一个地方——六百年前都不行。”
他的冰冷反问,把泰尔斯剩下的话堵在嘴里。
“听着,泰尔斯。”
快绳死死瞪住他:
“我年轻时也许荒唐,但我好歹也是受领主家族的教育长大的,而我还比你大了十几岁,也许更多……”
“特别是成为继承人之后,我学到了更多不同寻常的知识。”
快绳轻轻地蹲下来,眼里的神色无比认真。
火光逼近,炙热的火把烤得泰尔斯有些难受。
可他的内心却一片冰冷。
“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快绳云淡风轻地道。
仿佛这只是一次家常对话。
但只有泰尔斯知道,此时此刻,快绳身上散的气势是如此冷漠,语气是如此凌厉,眼神是如此可怕。
“我还知道,你为什么突然间就从一个弱质少年,变成了冷面杀手。”
“我甚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么痛苦的原因。”
那一刻,泰尔斯仿佛不再认识眼前的人。
仿佛这个乐观豁达、小有幽默的雇佣兵快绳,已经变回那个悲悯果决,抛下一切的敌国王子。
归来的摩拉尔·沃尔顿。
“六百多年前,终结之战里有一位无比可怕的灾祸,只要有它在的战场,我们的先辈们必然屡战屡败,毫无希望。”
“因为那个灾祸能够预见未来,通晓未知。”
摩拉尔冷笑一声:
“从第二天的天气,到太阳升起的角度,再到敌人的一举一动,世界的未来,尽皆在它掌握之中。”
预知未来。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
魔能师里,有这样一个存在?
摩拉尔摇头道:
“你要怎么打败一个把所有未来和可能,全部掌握在手里的不死怪物?”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呼吸凝滞住了。
“直到这把武器的诞生。”
摩拉尔打量着手上的漆黑臂弩,眼中情绪不明:
“它的使用者是个北地人,战后,他向埃克斯特,向耐卡茹王效忠。”
“于是多年后,这把臂弩辗转来到努恩一世的手中,被他作为‘耐卡茹誓约’的见证,赠送给十大领地里最偏远,最艰苦的祈远城——尽管我刚刚才辨认出来,这把龙枪家族典籍里最特殊的传奇反魔武装。”
“时光之弩。”
下一秒,摩拉尔冷冷地站起身来。
他握住扳机,抬起微颤的手臂,把弩箭对准眼前的少年。
泰尔斯脸色铁青,只是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
“你是个魔能师,泰尔斯。”
摩拉尔目光闪烁,寒声咬字:
“一个灾祸。”
“就像六百年前,毁掉一切的灾祸。”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终于。
这一天,还是来了。
“就像六年前,”摩拉尔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
“那个毁掉龙霄城,害死我父亲的……”
“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