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陈树打开车窗掸了掸烟灰,笑说:“那小女孩是被撞死的,肇事者是个大富豪,赔了他们家一大笔钱,还主动要求操办入殓的事,这才将那小女孩葬在了这里——算是为了掩口吧。你想想也知道,现在的媒体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写,但是在富人区有个小女孩被撞死了,这么大件事竟然没有得到任何媒体的报道,如果不是善后事宜做得滴水不漏,怎么可能?”
莫舒泰低头不语,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打开车门就要往外探。
“小莫你等等!我来帮你!”小李见莫舒泰因为脚伤,就连出车门都磕磕绊绊,连忙窜了出去就要给莫舒泰搭把手,谁想莫舒泰边说着“谢谢”边拍开了小李架在他腋下的手,靠自己颤颤巍巍地出了车门站稳了身子。
小李见自己一片好心结果又是自讨无趣,愣在原地搔着脸不知如何是好。车内的陈树全无下车的意思,一手架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着,等到莫舒泰“啪”地一声将门关上,陈树才喊道:“C区104号,小李你带着他去吧,我就不跟着了。”
“啊?啊!陈警官,你怎么不去啊?”
“啧。”陈树见莫舒泰无动于衷,歪了歪嘴,说道:“那小子有我在旁边肯定觉得不痛快,我就不跟着去自讨无趣了——小李你不用担心,这个位置望过去靠里那一片就是C区,你们的举动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莫舒泰对陈树的话不作回应,一步步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身躯,径直地往墓园入口走去。小李见莫舒泰这个人阴沉寡言,陈树又不下车跟随,心中暗暗叫苦,无奈自己怎么会摊上这么件差事,手忙脚乱地将车尾箱内的一众祭品挎到身上就要往前赶,好在莫舒泰虽然怎么都招呼不住,但双脚带伤速度有限,自己只几个大步就跟上了他的步伐。莫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没走多远就到了墓园的管理处,表明身份后,一名身穿保安制服头花白的老头抄上了根警棍,就走出门来领着两人往那小女孩的墓位走去。
“就是这了。烧纸桶我们按小时出租,20块一个小时,随你们用。但你们一定要等明火都熄灭了才能离开,不然要罚款的!”那老头子见莫舒泰对他不闻不理,面色又阴沉如墨,便转过头去再跟小李唠叨了一番,刚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莫舒泰一眼,这才迈开步子回了管理处。
“嘿咻,我都好久没有回老家祭拜过先人啦,没想到今天会跟着你来给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上坟。”小李利落地将祭品摆放开来,又取出香烛纸钱放到一旁,从衣兜里拿出打火机,曲着一只手掌当成屏风点燃了两根细长的红色蜡烛,插到了小女孩墓碑前的香炉中。趁着蜡烛火势正旺,小李又拣出三根香点亮,自己先站直身子鞠了三躬,心里念着希望小女孩下辈子能投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上一辈子,跟着就将香稳稳扎入了香炉里,再点亮了三根,双手递给了一直站在旁边默然不语的莫舒泰。
莫舒泰接过香来,看着烟气弥漫,说道:“警察姐姐,这些事你很熟练嘛。”
小李见莫舒泰破天荒地主动搭话,一时竟然有点受宠若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笑说:“我在家里是长女嘛,在来桂城之前,祭拜的事情都是由我来操办的,当然利落咯。话又说回来了小莫,你怎么这么执着地要来给这个小女孩上香烧纸啊?现在可很少看到看重这套的年轻人了。”
莫舒泰双手作揖,只用拇指捏住三根香漆红的末端,忍着腿部的剧痛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九十度的躬,只是无奈自己实在无力蹲下,只好将香递给小李让她代为插牢,等到后者将香稳稳地立在了香炉中后,才接了一句:
“我信报应。”
“噗。”小李听了莫舒泰的理由,不禁笑了出声,又觉得这里是逝者安息的地方,自己笑出声来未免太过无礼,止住了笑,顺手拿起了几迭纸钱,边解开塑封,边站起来回话说:“这年头可很少见有年轻人会信这一套了,大家不是都说要相信科学吗?”
莫舒泰接过小李递上来的纸钱,用指头细细摩挲着这些印着天地银行字样和阎王头像、每张面值都过亿的崭新纸钞的边缘,看得出来这些纸钱的制作并不用心,深浅不一的印刷效果、歪七扭八的图案,每一张纸钱都有不同的样子,儿戏得会让受祭的先人感到被愚弄,其中唯独能体现出整体性的,就是它们经由机器切割而出的,整齐、锋利的边缘。
“啊!小莫你手指怎么流血啦?!”
小李见莫舒泰右手大拇指血红一片,渗出的鲜血甚至将他手里那迭纸钱都染红一大片,急急地抓过他的手,把嘴凑上去呵了几口气,嘴里还不时念叨着“哎呀今天出门没带纸巾真的是太疏忽了。。”,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莫舒泰见小李为人如此善良,心头不禁一暖,又想起她腰间的枪,无奈摇了摇头,笑说:“不要紧的姐姐,流点血罢了,没事的。”
“你要小心点!新印好的纸张边沿都很锋利的!你要真怕报应就先得自己上心管好自己!不然报应还没来自己就先害死自己了!”
“嘿。”莫舒泰被小李这有趣的逻辑逗乐了,笑说:“小李姐姐,我怕报应是因为我见过鬼。”
“你见过鬼?”小李这话里本来带着三分讥讽,谁想抬起头就撞见莫舒泰诚恳得严肃的眼神,不禁咽下后半句打趣的话,既好奇又有点怯生生地问:“那、那鬼是什么样的?凶恶吗?可怕吗?”
莫舒泰用火机点燃了手中那一迭被自己的鲜血染得斑驳的纸钱,熊熊的火光活跃在他的瞳孔中,亮成了一颗闪烁着淡黄色光芒的星。七月流火,暑热刚过,一阵阵清风从山间吹过,让莫舒泰草窝般的满头乱舞动了起来——头皮的清凉和手上的火热,迥异的两股温度碰撞底下,竟然让莫舒泰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快意,这阵快意越来越浓,他一时好似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墓场之中,一双嘴角像被提拉一般扬起,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鬼很可怕,但相比起来,还是人可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