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那伙匪盗之后,萧旬就带着人扬长而去了。我们姐弟三人这才明白,他之前是有意徘徊在我们左右,担心我们遇到匪盗被害了性命。”乔安有些讽刺地笑了笑,“现在想想,他能有这种善举,太难得。兴许是他那时也年少,性情不似如今这般残酷。”
叶昔昭却是好奇地问道:“他也没与你们说说话就走了?”
“是啊。”乔安笑了,“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姐弟三个才记住了他,而他,早已忘了那件事,如今就算是我跟他提起,他也不会记得。他只要留心一个人,就会做到过目不忘,可他若是不曾留心一个人,你让他对着看上半日,如果这个人对他没有敌意,与他无关,下次相见也还是不记得。”
叶昔昭抚额叹息,无意识地为萧旬开脱道:“他也是太忙,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吧?”
乔安抿一抿嘴,“脑子里对多少官员的底细一清二楚,却永远不会记得自己的事——关乎他自己的事,全都要记在册子上。”
叶昔昭笑出声来,“这样的人,的确是让人头疼。”之后便又兴致盎然地问道,“那后来呢?那些黑水晶珠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们姐弟三个就到了京城亲戚家中,住下之后,便开始在京城游玩。我爹都能放心让我们三个长途跋涉到京城,亲戚自然也就不会约束我们。我们三个喜吃京城菜色,从街头小吃到酒楼的招牌菜,都想吃个遍。”乔安想到那时候的情形,自心底漾出了笑容,“也就是在出入酒楼时,两个弟弟在一间酒楼看到过萧旬两次,见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官宦,便留心打听,得知了他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卫首领。自然,也听说了这位爷最喜豪饮,常将一桌人喝得七荤八素,他呢,找别人继续喝。”
萧旬这样的男子,性情复杂多变,行径亦如此,要么就会让女子望而却步,要么就会对一个女子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而乔安,属于后者。
这些前尘事,一直放在心里,乔安如何不想与人说一说,回顾一番。眼下叶昔昭又是自心底关心着她,她自然也就全部据实相告:“我与萧旬真正谋面,是有一日我与两个弟弟去逛庙会,人山人海的,走散了,到了夜间,我还在京城四处寻找他们。就是在一条街上,看到了步出一间酒楼的萧旬,他脸色特别差,衣襟上有血迹,受了伤,而在他身后,有一伙人跟着他。我就鬼使神差地跟在了他轿子后面,担心他被人暗算,甚至杀掉。”
沉默片刻之后,乔安语声转为沉凝,“后来他的轿子转入了一条巷子,那伙人出手袭击。他那几个轿夫自然帮不了他,他又有伤在身,我就用帕子遮面,出手相助。那期间,他其实也不见得就需要我帮忙,一面打杀还一面分心照顾我,避免我受伤——他应该是不想欠人什么,对自己根本就是漠视。打退那些人之后,他一串随身携带的黑水晶链子在动手时断落,散落在地上。而他已经是精疲力竭,却还是对我笑着说,一个小女孩不要这么好心,出手相救之人未必就不该死。之后,看了看地上的珠子,竭力弯腰捡起一颗,就上轿走了。”
之后,乔安自然是把能找到的水晶珠全部收了起来,自然也将萧旬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会发善心,帮他们姐弟免除了一次动手的麻烦事,却不愿意接受别人对他的好意,也不在乎自身安危。
之后,乔安怅然道:“我就这么记住了他。他曾去漠北公干,我时常能远远地看到他。人大概就是这样,你看不透他,却又欣赏他,便会觉得他更加神秘,看着他做什么都顺眼。而且,他又是洁身自好之人,传闻不论多少,都与女子无关。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我请爹娘帮我如愿,一心要嫁给他,也如愿了。”说到这儿,眼神黯然起来,“可是谁能料到,他与我拜堂之后,当夜不曾回房,晾了我一个多月之后,才又出现在我面前,冷着脸将一封钟离炏写给我的书信拍在我面前。”
叶昔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语声很是恼火:“萧旬怎么能这么冷落你呢?钟离炏也太无耻了!”
乔安苦笑,“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钟离炏是得不到就要将之摧毁的性情,卑鄙地挑拨我与萧旬的情分——其实哪有情分可言?在他眼里,我只是个他随意答应下来娶进门的人而已。起初一年,我每次见他,都看不到他一丝笑。我要么是低声下气地试图解释他误会了我与钟离炏的事,要么就是被他责怪打理内宅出错。我姐姐也是一样,多少次要帮我解释,可他根本不给你机会,一句话就能将人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由此,心慢慢地被伤透了,冷到了骨子里,那些水晶珠也就无心更无从提及。”
叶昔昭握紧了乔安的手,心里特别难过。不是亲耳听她说起这些事,谁能相信她婚后生涯竟是这般酸楚。
乔安情绪也变得很是低落,语声一路转低:“如今什么都过去了,是我自己找上门去受罪,活该。我只是特别失望——在我眼里,一直觉得所谓夫妻就是我爹娘那般和睦,从没想过我出嫁之后会是这般情形。所以起初总是傻兮兮地认为,只要我全心全力地对他好,总会有一日过得欢喜如意,谁知道,他根本不给我这机会。”
“我明白你的心绪,”叶昔昭柔声宽慰道,“日后你酌情而定就是,觉得心里还有那个人,就看他怎样;若是已经被伤透了心,累了,就真的放下他。”
她是真的明白乔安的心情,萧旬这混账程度,全不输以前的她。虞绍衡肯原谅她,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可若是虞绍衡没有原谅她,她也只能全然接下。犯过什么错,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
此时,萧旬正在帮虞绍衡将一副疆域图悬挂在东次间的墙壁上。
虞绍衡问道:“你这一出诈死的戏,目的为何?”
“我诈死也没几个人相信,但是为了办事方便,还是要这么做。再者,总留在一个地方,岂不会成为我岳父的出气筒、承远王的箭靶子?也不是受不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嫌烦。”
虞绍衡微笑,“还没去见过你岳父?”
“没有,明日前去负荆请罪。”
“总兵府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萧旬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一身是非,我岳父于公一定会让我留下,但是为我惹上麻烦,我不更罪孽深重了?再说了,乔安恐怕会认为我骨子里与钟离炏一样的死缠烂打,那我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倒也是君子行径。”虞绍衡瞥过萧旬,“你怎么打算的?”
“人在狼狈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对,还是少自讨没趣。”萧旬说着,唇角漾出笑意,“再说了,日后皇上万一赌输这一局,你还好一些,毕竟战功赫赫,为百姓将士爱戴,谁也要顾及这些。而我不同,届时唯有死路一条,若是如此,我又何需在赴死之前让乔安对我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