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着,冀州的夏日总是如此,雷雨不知适可而止。
与往常的雨季一般,公孙瓒还是喜欢命属下在院中搭起雨棚,点起炉火温一壶劣酒,坐看雨景,就像在涿郡时一样。
雨滴渗入地下,带起清新的青草香气,教人禁不住回往昔。
与这个时代许多同样出身贵族的庶出相同,生母地位卑贱,便决定了孩童时的记忆无法带给公孙瓒多少美好。四十年后,人们提到公孙瓒,没有人会提起当年的雨季里辽东大氏公孙迎来一个男丁。因为这个男丁连生在公孙氏祖宅中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偏门小户的婢女与府上老爷一夜风流的累赘。
多少年后,公孙瓒这个名字叫人耳熟能详,却往往让人一同想起的是涿郡的那生性仁厚的刘姓太守,他的忠诚得到了赏识,太守成为他的岳父,这是个鸟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之后的事情往往被人熟知,与刘玄德同师卢植,凭着作战勇猛与军事才能在北方立命立名。
那是多少次不可能胜利的战争,才成就了如今的公孙瓒。
转眼,斯人不在,只有钢刀作伴,旌旗相随,生命中最大的意义成了攻城略地,看不见年轻时的声色犬马。
想来,真是教人难过。
伴着沉着的脚步声,在邺城西山败下一阵的公孙越冒雨走来,在兄长面前恭敬地拱手道:“兄长,兵马已经整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城。”
公孙越的脸上带着些许悲戚,尽数隐没在男人该有的坚毅当中。在许多人看来,这是一场难以打胜的战役,就像这些年来他们所经历的那些艰难战阵一样,赢面少之又少。
“弟兄们的士气如何,马越是个好对手,不容易。”公孙瓒起身,将甲片穿在身上,那一身银甲在今日受尽了雨水冲刷,显得白净如新,除了上面布满的箭矢刀矛划痕。脸上带着笑意说道:“难得的对手,配得上我等威名。”
“士气还好,兄长不再去看看嫂嫂与侄儿吗”公孙越想了想,才说出这句话。这是一次比任何时候都要凶险的战役,他们出城,谁都说不准还能不能回来。
公孙瓒愣了一下,连才端起的兜鍪都顿住,回头看了公孙越一眼,这才转过头继续戴上兜鍪,说道:“大战在即就不看了罢。”
公孙越在心里叹了口气,跟随兄长一同跨上骏马,奔向大军整顿完毕的军营。
兄长是个好人,好极了的人。只是对待亲近的下属、亲人、妻儿却有些过于严厉了。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我都可以,为何他们不行
严于律己,严于待人。
邺城之外,马越的凉国兵马早已整军待阵,旌旗蔽空的数万带甲列于平地,携带大盾的重铠步卒位于阵前,其两侧为携带弓弩的轻装步军,大盾重铠后则是擎着丈八长矛的步卒。阵后是排成一列的碎石炮与床弩机,足足五十架,每架抛石机旁立着五十名壮士,一来守护器械,二来不断地装填启动。
在兵马当中,是凉王的车驾与华盖,喧嚣的军乐鼓声直震云霄,五万兵马齐齐出动是何等壮景兵马轰然列阵,猛士悍然而出。战鼓与激昂的军乐是这个时代永远不变的主旋律。
在大阵之后,则是万余兵甲精良的凉国骑兵,骄傲的凉国骑士开着面甲,只待凉王传令,便会踏平挡在他们面前的任何敌人。
马越的兵马要超过公孙瓒太多太多,但他不愿放水,也不愿以同等数量的兵马与公孙瓒作战。他像公孙瓒一样有着自己的骄傲,他们都坚定地相信这场战役最终的胜者将会是自己。
无论胜败,马越都必须拿出自己最大的实力来与公孙瓒打这样一场仗。如果他败了,不希望原因是自己轻视了公孙伯圭而导致大败,将来落人笑柄不说,连累了为自己拼命的兄弟才是大罪。而如果他胜了,他也不希望将来后人由经史读到这一战时,仅仅看到他马越。
同时沦落人,难道公孙伯圭就真的差在哪里了吗
以尊重之名,全力以赴。
“君上,邺城门开了”
传令军奔驰在战场上,远方城池大门洞开,一列列持戈行进的冀州好汉子自城门中奔出,随后是高头白马,耀武扬威的冀州骑士就像天下无人不知凉州覆甲军的名头一般,谁又不知这支追随公孙瓒立下偌大功勋浩大威名的白马义从
远远望去对面的排兵布阵算得上五军齐出,一时间战鼓军乐喧天而鸣,气势上竟是不输凉丝毫。
马越立在车驾上,手扶着车辕看着远方的重重军阵,突然张手笑了,歪头问道:“弟兄们休息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