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孟豫章归家,林贞便与他说三多九如的喜事。孟豫章笑道:“你的性子还是这样,总要把跟过你的人安顿好才甘心,果然我也不差。”
林贞笑道:“要你去师父家学正经学问,不想竟学了甜言蜜语回来。何时算你跟过我了?”
“可爱听?”
“自然。”林贞又道,“你学问的事不须太紧,横竖还有日子哩。”
“旁人家的娘子只顾催,你倒心宽。”
“许你会说好话儿,不许我说?何况三十岁的进士还是少年得志,你才多大?”
孟豫章摇头苦笑:“旁人也不曾像我们家这样。我悄悄说与你听,圣上不好很久了。若是……太子登基,必加恩科哩。”
“举人也加恩科?”
“不加!”孟豫章道,“所以下回定要考上!若能趁着恩科,三年里能考两回进士,岂不比平素好的多?”
高考林贞是经历过的,只得劝道:“那还早多着呢,圣上能撑多久?老健春寒秋后热,圣上也不年轻了。”林贞说的想吐,圣上不算老,可私生活……不然也没那么多番僧圣药、这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孟豫章若是举人那是必定撞的上恩科,可惜还要待后年才能考举人,圣上早咽气了吧!只得劝道,“你也别太在意,越急越不好。咱们还是稳妥些吧。何况你要考上了,就要外放。不说放到何处,极年轻的地方官人家信你?临民之官不老道,一番好意还容易被人弄坏了,反害了百姓,那才是罪孽呢。”
孟豫章听到此话,猛的起身一揖:“好姐姐,怪道说妻贤夫祸少!方才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我是该想想何为‘父母官’了。”话毕沉思:父母官就犹如父母一般,太夫人也疼孩子,可教养上实在不行。若说他父亲是个扶不上墙的,他自己百般求上进都拦在头里。可见有时并非好心便能成好事。想起太夫人,孟豫章又问,“老太太可好些?”
林贞还当他问太夫人之病,接着道:“我们妯娌几个悄悄备上家伙了,太医来了两回,都说不好。”
孟豫章眼睛一垂:“子孙不孝,累及父母。”
林贞默默道:不孝也是你们养出来的!三妹妹教的她累死了!
孟豫章道:“辛苦你了。”
“夫妻一体的虚话我就不说了,”林贞认真道,“老太太那里我伺候的少,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丹旭且接不上手哩。我也实与你说,老太太待我平常,我也只好平常了。我们是夫妻,一世伴的最久的人,我不愿摆着那贤良淑德的圣人模样与你处。现住一处,你留心即可见,我待我妈妈与待你太太不同,待大嫂她们与待于二姐不同。哪怕待二妈妈都是不一样的。我剖开心给你瞧,夫妻之间弄假没意思。”孟豫章算可信之人,有些话就说开才好。省的到时误会比海深,好端端的少年夫妻弄的生分了。再则,丑话说在前头,省的对方天真的觉得万事都是你该的。男人本就不如女人心细,不喜女人唠叨,却更不喜猜心思。索性说开了倒好。
孟豫章沉思了一回,才道:“圣人总说大义,实则难以做到。不然人人都守义,天下哪还有纠纷?”
林贞翻个白眼:“我私底下说的话,圣人就是个骗子!”
孟豫章瞪大眼!
林贞道:“他干的哪件事不叫骗了?偏说的冠冕堂皇。你要信了他,就是个腐儒!只学他的面上冠冕堂皇吧!”
孟豫章抽抽嘴角:“你果然学的好!”
林贞扑哧一笑:“比你略强些。我啊,更信人心。人心本就自私,父母待子女做不到全心全意,却又要子女全心孝敬,谁不知是空话?可谁也不敢说。越性说的明白些,不过是要爹娘过个‘官瘾’,再在外头窝囊,在家里头也是个大爷。还能有甚?好好的父子之情都叫儒家弄坏了,我最恨这等败坏世道的读书人了!”
孟豫章受到冲击了,这这这这……
林贞一笑,用手指点了点孟豫章的胸口:“儒家最爱讲‘应当’,可这世道从来没有‘应当’。老夫子最爱讲‘道德’,可‘道德’只有立场没有对错;有对错的是律法。日后你做了父母官,望你不要做那‘法外之情’的事儿,那才是百姓的福气。”
几百年的代沟,甚至说林贞的思想就是搁到21世纪,都要被有些人骂几句大逆不道,何况如今?孟豫章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想反驳林贞,却又说不出来。是啊,他的父亲应当慈爱他,可是他慈爱了么?他应该孝顺父亲,抛开该孝还是该顺,他心里愿意么?玉娘几万两银子的宝石盆景,说给就给了,为的是认定他对妻子好,这样的慈母,要林贞不特别相待,岂不是又不公?可世道伦理,贴娘家又要被人说了!
孟豫章思来想去不解,又问林贞:“倘或一个人为了孝敬父母,去杀人劫舍,又当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