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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0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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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半侧着身子,拿袖子捂着一半脸,期期艾艾的道:“老太太见谅,这原是我的错,不曾照顾好珠儿,难怪老爷一怒之下说要休弃了我。罢了,也许这就是命,也别等休书了,我自请下堂便是。”

“浑说甚么?!”贾母勃然大怒。

“老太太您快消消气,免得回头我家老爷又说我不懂孝道。这不,昨个儿,他还道我为了个黄口小儿,不曾在您跟前侍疾尽孝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甭管是贾母还是贾赦俩口子,都听出了王夫人的言下之意。也许贾政先前确实说过休妻的话,可那绝对是一怒之下脱口而出的。而王夫人也并非不清楚这一情况,却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到底,很明显,这是打量着贾政先给了她没脸,准备将丢掉的脸面再一一寻回来。

可明白归明白,哪个都没打算给王夫人做脸。贾母疼爱珠哥儿不假,可在贾政和王夫人之间,却能毫不犹豫的做出抉择。至于贾赦俩口子则在对视一眼后,当起了看戏之人。

“政儿说的也不错,如今我病着,身为儿媳妇儿,你确是应当在我跟前侍疾尽孝。”贾母抬眼瞥了一眼王夫人,尽管妆容厚重,却仍难遮掩王夫人面上近乎扭曲的狰狞神情。贾母心下嗤笑一声,到底还是略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只向着那拉淑娴道,“不管怎么说,珠儿到底是病了,好在我有两个儿媳妇儿,老二媳妇儿去照顾珠儿,老大媳妇儿你可愿意在我跟前侍疾?”

那拉淑娴笑得风轻云淡:“自是愿意的。”

贾赦皱着眉头来回扫视着他娘和他媳妇儿,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再仔细一想,哪家都是儿媳妇儿伺候婆母的,就算以往多半都是王夫人在贾母跟前忙活着,可贾母既是提出让那拉淑娴侍疾,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反对。这般想着,贾赦甚么都没说。

因着那拉淑娴要留在荣庆堂里给贾母侍疾,东院那头自然是暂且管不了了。唤了个丫鬟去东院给容嬷嬷传话,那拉淑娴明里暗里的示意容嬷嬷消停点儿。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东院,容嬷嬷气得险些没掀了桌子,她的主子可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女人,前世也只伺候过皇上和太后。贾母那个腌臜的老婆子竟敢命令主子贴身侍疾。

哼,也不怕无福消受,白折了寿!

不过,对于那拉淑娴的暗示,容嬷嬷还是听懂了,也能够理解主子的顾虑。毕竟,她的主子如今是荣国府的大太太,而非尊贵非凡的一国之母。

“娘,娘,琏儿要娘。”早已醒来的琏哥儿,早膳只吃了一半,就东张西望的要寻娘。容嬷嬷听着声儿,忙收了心思转而开口哄着他,又想起昨个儿之事,恐去前院书房吓着琏哥儿,索性拉着他去院子里看那挂在檐下笼子里的鸟儿。

容嬷嬷一面哄着琏哥儿,一面心思活络的盘算开了。

如今的荣国府,贾母在病中,王夫人身子骨虽没问题,却要时刻守着珠哥儿,她家主子要侍疾,两位老爷原就对后宅的事务一窍不通,也就是说……

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那拉淑娴绝不会想到,在她为贾母侍疾的这段时间里,容嬷嬷干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不过,就算她事先料想到了,也不会在意的。于她而言,干坏事不要紧,要紧的是绝不能让旁人察觉,只要能将坏事做得天衣无缝,干再多她都不会问心有愧的。

这档口,那拉淑娴除了侍疾之外,还忙着将眼前之人同原主的记忆相比照。

从天而降的小姑子。

“老太太,姑娘来了。”珍珠如是道。

先前还靠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贾母,一听得这话忙撑起身子,语带责备的道:“敏儿来作甚?她身子骨不好,如今我又病着,万一过了病气该如何是好?走走,赶紧让她走。”

“母亲,您说甚么呢?女儿怎会怕过了母亲的病气?”伴着说话声,一个十七八岁面容姣好的少女走进了内室,不是旁人正是贾母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儿贾敏。贾敏快步走到贾母的床榻前,仿若完全不曾瞧见一步之遥的那拉淑娴一般,只伸手捂住了贾母的手,面露悲切语带关怀的道,“这好端端的,母亲怎就病了?可是夜里着了凉?”

“我没甚么大碍,倒是你,打小身子骨就弱,一到换季时候就病歪歪的,还是早些去歇着罢,免得从我这儿过了病气。真要如此,我反而要不好了。”贾母望向女儿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爱怜,且将她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只在女儿手背上轻拍了拍,“去罢,这儿有你嫂子在。”

“哦,嫂子。”贾敏应了一声,侧过身子看向那拉淑娴,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方才急着瞧母亲,倒是不曾留意到嫂子您。对了,先前嫂子病了时,我的身子骨也不好,如今瞧着嫂子这气色,可是大好了?”

“劳烦妹妹挂心了,我早已大好了。”那拉淑娴淡淡的笑道。

笑归笑,那拉淑娴心底里的疑惑却是愈发甚了。从原主的记忆里,那拉淑娴知晓了贾敏的身份,同时也清晰的明白了贾敏在荣国府内的受宠程度。这老国公夫妇俩倒也罢了,他们是最常见的那种宠爱大孙子的老人家,对于除了贾赦之外的孙辈们并不十分在意。可贾代善和贾母就不同了,贾母原就是慈母的典范,这贾政还是贾代善严厉管教着,她自不好宠溺太过,可对于贾敏这个女儿,他们夫妇俩却是有志一同的选择了宠爱。

而贾敏其人,除却打小就泡在药罐子里的身子骨外,旁的倒是十分的不错。对父母长辈孝顺又加,对两个哥哥嫂子也是恭敬有礼,对其他同辈的亲眷们皆进退有度,甚至在面对下人们时,都是那般的宽容大度。

只是就这么一个原应当在荣国府份量极重的人,可在原主的记忆里,却只占了极小极小的一块地儿,甚至还不如东院的一个丫鬟在原主心目中来得重要。

那拉淑娴心中纳罕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同贾敏说着话。

说起来,虽是关系极近的姑嫂,可俩人却已经许久不曾相见了。这里头的许久还真不是甚么夸张的说辞。事实上,自打张家出事后,原主就病倒了,等瑚哥儿夭折后,原主索性就不再离开东院正堂内室。之后,贾代善因病过世,原本即将出嫁的贾敏亲事被耽搁,本人也病了。她们姑嫂俩原就不甚熟悉,荣国府素来没有病人探望病人的道理,自然也就冷了关系。等好不容易盼到荣国府出了孝期,那拉淑娴倒是养好了身子骨,可贾敏依旧病着,算起来,她们俩人足足有两年多不曾碰面了。

时间永远都是最可怕的利刃,纵是再好的交情,都能因着时间而冷淡疏远,更不说她们姑嫂俩原就甚么情分。

俩人只碍于面子情,互相问候了几句。不过,因着俩人都不是蠢货,那拉淑娴没提贾敏的婚期,贾敏自也不会提早夭的瑚哥儿,只略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贾敏便在贾母的催促下退了出去。

待贾敏走后,贾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

“老太太这是怎的了?妹妹这般聪慧伶俐,又端的是一副好人品,对老太太您更是孝顺又加,您还有甚么不满意的?”那拉淑娴笑着调侃道。

贾母摇了摇头,苦笑着道:“敏儿自是好的,却是命苦得紧。”望了一眼那拉淑娴,贾母把余下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有些事儿既已过去了,再旧事重提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还白惹了一通嫌。再一个,于贾母而言,那些旧事更是沉痛的伤口,哪怕已经结了疤,一旦触碰后,仍会钝痛不已。

那拉淑娴自不会追问下去,只将话题岔开去,待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催促下人上了午膳,又让贾母喝了药躺下歇着。等贾母歇下后,大丫鬟珍珠请她去隔壁的美人榻上略歇歇,那拉淑娴也没拒绝,她倒是不困,却是有很多事要仔细思量一番。

闭着眼睛靠在美人榻上,那拉淑娴一遍遍的回忆着原主留下的记忆。

怎么说呢?有时候记忆并不是万能的,毕竟因着所处角度的不同,没有哪个人能事情看得万分透彻,尤其是当本人处于是非漩涡之中时,很容易被情感带着走,以至于就算拥有了原主的记忆,那拉淑娴也不敢说自己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

在原主的记忆里,关于贾敏的部分是少之又少。不单如此,关于贾母乃至于贾政和王夫人那部分也多不到哪里去。

原主给贾母的定义是,略有些偏心眼儿但本性不坏的老太太;给贾政的定义是,想上进却没甚么才华的迂腐读书人;王夫人则是武将出身没脑子又爱挑事的妯娌;贾敏却是清高自傲但并不算难相处的小姑子。

至于东院里头的人,则是占据了原主近乎所有的心神。贾赦是她的夫君,是她全部的天地;瑚哥儿是她的长子,是她最在意的心头肉掌中宝,也是她最大的骄傲;琏哥儿是她的次子,在瑚哥儿早夭后,更是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精神支柱。

……真是蠢得可以。

那拉淑娴在心头略叹了一口气,却不得不承认,原主到底还是幸运的。若非诞生在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她能如此天真吗?一如那拉淑娴前世,在进入宝亲王府邸前,她便已经是个心机颇深的女子了,而那时她不过才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罢了。

若能一生都保持少女的纯真无邪,那才是真正有福气之人。

感概了一番后,那拉淑娴耐着性子理清了思绪,对照着方才贾敏对她的态度,差不多猜到了七八分。难怪原主在生前的最后两年,只觉得日子愈发难捱,家里人都对她不好,这些事儿自然都是有缘由的。

谁让她因着张家出事而自哀自怨呢?

谁让她没能护在荣国府的嫡长孙瑚哥儿呢?

谁让这般凑巧的,瑚哥儿前脚刚走,病了很久的贾代善竟也跟着走了呢?

很多事儿真心不是解释就能揭过去的,哪怕荣国府上下都明白,瑚哥儿夭折后她极为悲痛,也明白贾代善的病逝同她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可那又如何?迁怒,谁人不会?再说了,真要算起来,也并不能说全无干系。

仔细思量了一刻钟后,那拉淑娴慢慢的起身,向一旁伺候着的丫鬟道:“老太太还没醒罢?我先去后头院子里瞧瞧四姑娘,若是老太太醒转了,派人立刻来唤我。”

四姑娘指的就是贾敏,她虽是荣国府唯一的嫡女,可上头却还有三个庶姐。不过,那三人早已出嫁了,除了三节两寿按时送节礼外,跟荣国府再无往来。

贾敏因是贾母老来得女,自是宝贝得很,打小就不跟三个姐姐同住,而是住在贾母房中。不过,等她略长大一些后,就搬到了荣禧堂北面粉油大影壁后头的院子里。那院子并不大,端的是小巧精致,因着贾敏屋内伺候的人也不算多,倒合适得很。

那拉淑娴只唤了两个小丫鬟跟着,从荣庆堂后头的穿堂直接往贾敏院子走去。原以为这会儿贾敏应当已经歇下了,那拉淑娴还想着若是不凑巧,回头另寻机会便是。不曾想,才进了院子里,就看到贾敏坐在廊下的躺椅上,两眼出神的望着天。

“姑娘,大太太来了。”

小丫鬟清脆的叫声唤回了贾敏的魂,贾敏半起身抬头望门口看,见确是那拉淑娴过来,面上不由的露纳罕的神色来。

“敏妹妹,你也不曾歇午觉?正好咱们许久不曾说体己话了,我来寻你说会子话。”那拉淑娴笑着上前,也不管贾敏是何等神色,只就着一旁搁置的藤椅,拉着贾敏的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妹妹这般好的模样,我早就想过来瞧瞧了。可先前,我一直病着,唯恐把病气过给妹妹。后来,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骨,结果还碰巧摊上了好些个事儿,这不,一拖就拖到了这会儿。”

“大嫂无需这般,我知晓大嫂忙得很。”贾敏初时有些发愣,这会儿倒是将面上的那一抹讶异掩了去,只平静的回道。

“忙归忙,可妹妹是老爷唯一的嫡亲妹妹,往日里我可没少听他提起妹妹,还总是叮嘱我,对妹妹多看顾一些。”

“大哥还能提起我?提我作甚?”贾敏挑眉道,倒不是不信那拉淑娴的话,只是她不明白,就贾赦那性子,如何就会想起她了,莫不是又干了甚么坏事儿?“父亲过世了,母亲又懒得管他,按说他再不会像从前那般央我去搬救兵了。说起来,到底还是小时候好,哪怕祖父母偏疼大哥,母亲心疼二哥,至少爹爹却是拿我当宝儿的。”

“妹妹这般,哪个不拿你当宝儿?”那拉淑娴虽是笑着的,心头却是微微一叹。若说原先仅仅是猜测,那么如今却是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贾敏是怪她的,尽管当时贾代善已经病了许久了,可大夫只道要好生将养着,若非瑚哥儿就那般走了,或许贾代善还能再撑几年。当然,即便是责怪,贾敏也仍是有理智的,并不会因着这事儿而对那拉淑娴横眉竖眼的。只是,疏离却是在所难免的。

“大嫂说笑了。”

“这可不是甚么笑话,实实在在的心里话呢。”顿了顿,那拉淑娴忽的掩嘴笑道,“说来也是凑巧了,我娘家祖籍也在姑苏,虽说我这辈子都没去过祖籍,不过若是有机会的话,倒不妨去那儿瞧瞧。正好,我父兄他们刚从祖籍回到京城不久,先前还同我说起来了这两年的事儿。妹妹如今身子骨大好了,要不回头同我一道儿去走走亲戚?”

贾敏愣愣的看着那拉淑娴,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

父亲贾代善的徒然离世,让贾敏悲痛万分。可再多的悲痛,在三年之后也就慢慢消散了,毕竟人还是得往前看的,只是她的前方却充满了迷雾。

贾代善生前就给她定下了亲事,那会儿人人都说她眼光略奇,不选那些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甚至看不上能袭爵的侯府嫡长子,却偏生挑中了数代单传且已无爵可袭的林家独子林海。那会儿,她年轻貌美,她的父亲正值壮年位高权重,而她是父亲唯一也是最为疼爱的嫡女。

可惜,三年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她已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父亲也已不再人世,圣上虽未曾剥夺国公府的牌匾,然事实上荣国府早已名不副实。这倒也罢了,没有哪家是能兴旺百代的。偏生林家那头,先前看着势弱,可随着林海高中探花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尤其圣上瞧着竟是分外看重林海,不单在两年内就破格提升为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且听说不日即将再度被提拔。

不得不说,贾代善的眼光极好,对方果真是个前途不可限量之人。

只是,彼时的贾敏心中却是满满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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