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智和尚没说错,即便是大年初一,那渡口边依旧泊着许多船只。阿飞与不智和尚寻了艘客船,溯江而上,一路平安,顺利到达洞庭湖畔的岳州。
下了船,阿飞与不智和尚就立刻进了一家饭馆,还未坐定便已经招呼店小二多上烧鸡蒸肉。那店小二见两人要的都是荤菜,便斜眼偷偷瞧了瞧不智和尚,心想这出家人怎么也开了荤,却又不便多言,只是按照客人的吩咐上菜。
阿飞看着满桌的美味,眉开眼笑道:“大和尚,这两天咱们两个在船上顿顿吃干粮,吃得心燥,今天终于能沾些油水了。”
不智和尚夹了两大块肥肉放到碗里道:“那船上没啥好吃的,当真坐得憋屈,还好也就那么几顿,忍一忍便过去了。”
“就是,你说那船上,竟然连条鱼都没有,早知道上船前就先买几条咸鱼好了。”阿飞咬了一口烧鸡,埋怨道。
大和尚嘿嘿一笑:“那可不,快吃快吃,天儿冷,菜凉得快,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随后,二人便都不作声,只是闷头吃肉,不消片刻便把满桌子的鸡鸭鱼肉一扫而空。
阿飞叼着根鸡骨头,摸着肚子,瞧着不智和尚意犹未尽的样子,琢磨着要不要再点些什么东西来吃,却听门外有一人十分傲慢地说道:“小二,把我这酒袋灌满喽!”
阿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汉子,手提着一个酒袋,大摇大摆地入了店门。
“唉哟,是柳二爷,我这就给你打酒去!”店小二一见了那人,马上谄笑道。
“嗯,你手脚利索些,顺便把你家掌柜的叫来,我有事找他。”柳二爷找了张空桌子坐了下来,将酒袋交给店小二,跷着脚高声说道。
“好,好。”店小二应承着,便掀了帘子进了厨房。
阿飞瞧着柳二爷的模样,对不智和尚道:“大和尚,这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善人。他在那里坐着,就让人心里好生不快。”
不智和尚瞄了一眼柳二爷,拍了拍阿飞的肩膀,压低了嗓子说道:“阿飞兄弟,咱们这可是刚到岳州,什么情况还没搞清楚,千万别惹事啊。”
“嗯,我晓得的,我只是和你说说罢了。”阿飞点了点头,“你吃饱没?要不要再吃些什么?”
“那个……你吃饱了没?”不智和尚嘿嘿一笑,反过来问阿飞道。
“饱是饱了,不过吃得口滑,还想再吃些。”
“那就再来盘烧鸡!”
“好!”阿飞见店小二从厨房出来,便叫道:“小二,再来盘烧鸡!”
“好嘞!”店小二应着,扭头冲厨房喊道:“一盘烧鸡!”然后便将打满的酒袋递给柳二爷,笑着道:“二爷,你的酒。”
柳二爷晃了晃酒袋,点点头道:“嗯,不错。你们掌柜的呢?”
“我刚才已经喊了掌柜的,他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你再去催催他,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他在这里瞎耗。”柳二爷皱着眉,不耐烦道。
“唉,好,好。”店小二苦笑了两声,便又去请店掌柜了。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了两盘烧鸡出来,一盘放在阿飞这边的桌子上,另一盘放在柳二爷那里,并笑着对他说道:“二爷稍安勿躁,我们掌柜的这就来了。”
柳二爷瞅着那烧鸡,微微点点头:“嗯,那我就再等他一会儿。你先去忙你的吧。”
“好嘞。”店小二向柳二爷行了个礼,便又溜进了厨房。
“他娘的,动作真慢。”柳二爷骂骂咧咧地说道。他摇着脑袋瞧着店小二给上的烧鸡,又去瞧阿飞他们那桌。他见不智和尚正在啃食鸡头,不禁冷笑一声:“哪里来的贼秃驴,竟然敢明目张胆地破戒吃荤!”
不智和尚听到了柳二爷的话,但他的心思全都在那鸡头上面,也就没去搭话。
柳二爷自讨没趣,便起身向不智和尚走去:“贼秃驴,你竟然敢不理你家二爷!”
不智和尚把那鸡头吃净,抬眼瞧了瞧柳二爷,不一言,又低头认真啃起鸡脖子来。
“嘿,是哑巴,还是聋子啊?”柳二爷见桌上的烧鸡还没怎么动,便伸手扯下根鸡腿。
“别动,那是我的!”阿飞说着,用筷子重重打在柳二爷手背,那根烧鸡腿便又落回盘中。
“他娘的,你小子想找死吗?”柳二爷揉着被打红的手,破口大骂道。
阿飞指着柳二爷桌上的烧鸡道:“你自己桌子上明明有,干嘛还要拿别人的?”
“二爷我就喜欢拿别人的,不可以吗?”柳二爷瞪着眼,举起拳头,便要往阿飞身上打去。
一旁的不智和尚见了,猛地站起身来,擒住柳二爷的手腕,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堂堂男子汉,为了一根鸡腿,竟和小孩子动手,羞也不羞!”
那柳二爷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本想冲上去赏不智和尚一顿老拳,但定睛一看,见不智和尚长得异常高大,又面生凶相,心中惧怕,只好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道:“你……你个贼秃驴!你竟敢推我,你可知道我……我是谁吗?”
不智和尚见柳二爷方才起身那一下,动作还算利索,似乎是练过功夫,于是便在心中暗思道:“俺们潇湘派的江掌门就在这岳州,难不成这个浑人是他的徒弟?那俺还是问清楚的好,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这般想着,不智和尚便骚了骚头皮,大着嗓门问道:“你是谁啊,俺是外地人,不认得你。”
柳二爷眉毛一挑,得意道:“哼,原来是外地人,难怪不认得我。和尚,我告诉你,我便是——”
“哎呀,小老儿来迟了!小老儿不知柳二爷大驾光临,真是失敬,失敬啊!”柳二爷的话尚未说完,那饭馆的掌柜便已一路小跑地进大堂,高声嚷道。
“他娘的,你可终于死出来了!”柳二爷见掌柜的来了,便不去理不智和尚,走回原来的座位,对掌柜的说道。
“嘿嘿嘿,有事耽搁了下,二爷莫怪,二爷莫怪。”掌柜的躬身赔礼道,“小二,你快给二爷上些好茶来!”
“不必了,茶就免了,我拿了钱就走!”柳二爷倚着桌子,拨弄了两下盘里的烧鸡,慢慢悠悠地说道。
“什么钱?”掌柜的愣道。
“什么钱?你问我什么钱?你是在跟我装傻充愣是吧?”柳二爷敲打着掌柜的那灰白脑袋,大声嚷道。
阿飞见柳二爷动手打人,心中不悦,便想插手,却被不智和尚拉住道:“阿飞兄弟,咱们且等等看,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
只听那掌柜的哭丧着脸,哀求道:“二爷别打,小老儿真的不知道啊,还请二爷明明白白地告诉小老儿一声,也让小老儿知道为啥挨了二爷的打。”
“哼,好,那我就和你说明白了,省得日后你在背地里嚼舌头根!这渡口附近各商铺每月交给我们洞庭十三水帮的例银,你这个月交了吗?”原来这个柳二爷,是雄霸荆湖北路和荆湖南路的洞庭十三水帮的帮众,难怪他的行为举止会如此倨傲不恭。
“原来是说例银啊,银子我早就交了啊,老龙头辛辛苦苦地保我们一方平安,我们才能有口饭吃,这例银我怎么会不交呢!”掌柜的缩着脑袋道。
“放屁!”柳二爷拍着桌子怒道,“你他娘的交给谁了?我怎么一文钱都没见到?”
掌柜的抖着身子道:“我交给赵家大哥了啊,两天前刚交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他。”
柳二爷一拍桌子站起来道:“赵家大哥?哪个赵家大哥?”
“还能有哪个赵家大哥,就是原来的赵老龙头的大儿子啊!”
阿飞听了掌柜的这几句言语,不免心里一惊:“赵老龙头的大儿子,难道他们是在说小铃铛的大哥赵永?莫非他们从明州到这里来了?”于是他便更仔细地听起二人的谈话来。
“去你妈的!”柳二爷一脚踢倒了掌柜的,大吼道:“你把银子给赵永那小子作甚,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店小二见柳二爷动手伤了掌柜的,慌忙上前,跪在地上道:“二爷莫打,两天前,是那赵家大哥亲自来我们小店,说是改了规矩,打今年起,这渡口附近商铺的例银,都要给他,我们这才给了的呀!”
柳二爷闻言大怒,一脚踢倒店小二,骂道:“他奶奶的,谁说这规矩改了的?他姓赵的只不过是个丧家犬,走投无路了才投奔的蒋老龙头,他算个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他来收例银了?”
掌柜的躺在地上,惊恐地瞧着柳二爷道:“是,是,是,可我们又不知道老龙头的规矩变没变,赵家大哥他既然这样讲,我们当然只能信了啊!”
“放屁,放屁!他说规矩变了你就信,你当他是老龙头吗?我告诉你,就算这规矩改了,换成了别人,不用我们兄弟收例银,也轮不到他姓赵的!”
柳二爷说着,抄起一把长凳,便要往掌柜的和店小二身上打,却听得一人唉声叹气道:“唉,阿福哥,你说这好好的一个饭馆,做的饭菜都是香喷喷的,可偏偏有人在旁边一直放臭屁,熏得人直犯恶心,都没法好好吃饭了,你说该怎么办啊?”
只听又有一人咳嗽了几声,随后冷冷地说道:“那就把他赶出去,免得扫了吃饭的兴致。”
柳二爷听这话的意思,似在说自己,便把长凳往地上一戳,高声道:“是哪个混账在说话?”他循着方才的说话声望去,却见角落里一张桌子旁坐着两个汉子,其中一个生得红面黄,正嬉皮笑脸地瞧着他,而另一个则是背对着他,瞧不清样貌。
只见那背对着柳二爷的汉子抖着肩膀,又是咳嗽了几声,然后说道:“柳定贵,你现在仗着你大哥给你撑腰,真是越来越放肆,什么混话都敢说了。”听话音,便知此人是二人中后说话的那个。他言语之中的意思,自然是在斥责柳定贵,可语调却是异常平静,毫无抑扬顿挫,根本听不出一丝怒意来。
柳定贵瞧着那人瘦削的背影,听着他说话的语调,想起那个红面汉子方才管他叫“阿福哥”,心里不由得忐忑起来,将长凳放下道:“你……莫不是那赵家阿福哥?”
“嗯。”那汉子缓缓站起身,转过来面无表情地对柳定贵道:“没想到你还认得我赵福。”
“阿福哥这是讲哪里话,当年赵老龙头在世的时候,你可是咱十三水帮的大主管,水帮上上下下的有谁会不认得你啊!”柳定贵道,“不过赵老龙头走了以后,我听说阿福哥为了躲避李振海那个死乌龟的抓捕,去了岭南,却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前几天刚回的。”说罢,赵福掩着口鼻,又是咳嗽了几声。
“想来也是,阿福哥要是早就回来了,我和我大哥就知道了,那我们是一定要去看看你,给你接风洗尘啊。”柳定贵笑着道。
“那就不必了。”赵福用手压着胸口道,“柳定贵,咱们还是少说些客套话,聊聊你方才那几句浑话吧。我很想知道,什么叫规矩改了也轮不到姓赵的收例银?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八百里洞庭,尤其是这岳州地界,老赵家应该管了几十年了吧,怎么就没资格收例银了?”
柳定贵尴尬地笑了笑:“行,那咱不说客套话。阿福哥,你说你们赵家有资格在这里收例银,可我倒想问问你,咱们洞庭十三水帮的弟兄,是不是都应该听老龙头的号令?”
“那是当然。”
“好,我和我大哥接管岳州,那是新任老龙头,蒋成义蒋老定的规矩。既是老龙头下的号令,谁敢不从?难道赵家大哥还想违抗老龙头不成?”
赵福微微摇了摇头,淡然道:“此言差矣,咱们洞庭十三水帮,从来都是各家管各家的事务,老龙头向来是负责居中调解,处理各家之间的矛盾,可从未听说哪位老龙头会擅自干预各家自己的事。这岳州一带的河道湖泊,一直都是由我们老赵家管着,蒋老龙头当初让你们柳家兄弟接管,那是因为身在岳州的赵家人,都被李振海杀害,找不到人接手,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赵家大哥已经从明州回来,接手原来老赵家负责的事务,那是理所应当,也就不需要你们兄弟二人代管了。”
柳定贵冷笑道:“阿福哥说的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揣测吧,你可亲耳听见蒋老龙头说,这岳州的事务,只是让我们弟兄替你们赵家代管?哼,只要蒋老龙头没话,我们弟兄是不会把岳州拱手让人的!”
“既然你和你大哥不愿撒手,那我们只好自己抢回来了。”赵福咳嗽了几声,淡漠地说道。
“怎么,要动手吗?你们赵家还剩下几个人啊?”柳定贵的脸上,又重新现出那傲慢的神情来。
“赵家人的确是不剩几个了,但你别忘了,赵家大哥从明州带了几十个弟兄回来。李振海,还有他手下那些江龙帮的好手,可都是死在这些弟兄手里。”说着,赵福又指了指身边那个红面黄的汉子道:“这位李参兄弟,便是其中一个。”
那李参看着柳定贵嘿嘿一笑:“我们一个个都是在三江口混大的,平常最爱干的,就是打架。你若不信,咱们俩比划比划?”
赵永带了几十个人从明州回来的事情,早就在岳州传开,柳定贵自然知道。只不过这几十个人,大多是些海边的渔民船夫,虽然很会打架,但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所以面对那李参的挑衅,柳定贵并不害怕。
他的一双眼,只顾着盯着赵福腰间挂着的一柄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