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安郡王世子定亲之后,那些夫人听说是定了宁远侯府被除族的嫡女,现下裴家大房的姑娘裴谦谦,自然是酸溜溜的,说什么闲话的都有。不过幸亏这些人家里的男人还不傻,知道安郡王府的这门亲,结得十分妥当,都纷纷吩咐自家的夫人,拿着重礼上门,恭喜裴家的大姑娘裴谦谦,成为未来的安郡王世子妃。
所以裴家这阵子,门庭若市,每天都有几辆马车到访。
裴家的库房里,更是堆满了各家送来的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号称是给裴谦谦添妆。
裴家的大夫人沈氏,每天光登记这些礼品都忙得不可开交。
裴谦谦过意不去,可是这种事,又不是她这个未嫁的姑娘应该插手的,特别是还是关系到她自己的嫁妆,不由十分惴惴。
安郡王世子自定婚之后,也经常去裴家。不过分寸把握地很好,或是帮亲长传话,或是初一十五,还有节气的时候送礼,都是扯了正当由头进府的。来府里之后,有时候见得到裴谦谦,有时候见不得。不过只要能瞥见一下裴谦谦的身影,安郡王世子回府的时候,心情就会好许多。
沈氏知道安郡王世子的心意,也有意让他们多接触接触,增加彼此了解,婚后才能相处融洽。
安郡王世子后来再过来的时候,沈氏便总是推说事忙…让裴谦谦出来帮她待客。
裴谦谦如今跟安郡王世子定了婚,根据大齐的习俗,未婚夫妻之间,是可以正大光明来往的,便也没有推脱。只要沈氏使人去叫她出来,她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出来陪安郡王世子说说话,或是陪他去后园里喝杯茶。
二皇子回京之后…安郡王世子去裴家府上越勤了。
这一天,户部侍郎的夫人过来给裴谦谦送添妆礼,沈氏让裴谦谦出来道谢之后,便听外门上说,安郡王世子过来给裴太傅送莼鲈羹。
裴家的老爷子,三朝辅裴立省,如今的裴太傅,爱吃鲈鱼…又特别偏爱莼菜和鲈鱼一起烩制的莼鲈羹。可惜裴家没有善作莼鲈羹的厨子。
裴谦谦同安郡王世子定亲之后,跟安郡王世子闲话的时候,偶尔说起过一次,说想自己学做莼鲈羹,好给祖父解解馋。
安郡王世子听在耳里,回去哄着安郡王′说自己的娘亲安郡王妃想吃正宗的莼鲈羹…让安郡王着急地四处打听,终于寻了个善作莼鲈羹的厨子回来。
这厨子做了几次,安郡王世子觉得已经是到火候了,便拎了刚做好的一锅莼鲈羹,用小火炖着,一路送到了裴家。
裴太傅年纪大了,这几日都没有进宫,在家里称病不出。
听说未来的孙女婿给他送来了莼鲈羹,“病”立刻就好了大半…立时让人盛了一碗出来…坐在南窗下细细品味。
裴谦谦过来见礼,裴太傅便挥挥手,让她陪着安郡王世子去后园里烹茶去。
裴家的后园里有一个木犀亭,亭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此时正是春末夏初…亭旁繁花似锦,十分漂亮。
安郡王府的花圃是有名的,自然比裴家的好看多了。
可是在安郡王世子看来,安郡王府花圃里面所有的名花加起来,也没有木犀亭边的景致好看。
裴谦谦亲自拎了紫砂壶,给安郡王世子斟了一杯茶。
安郡王世子见裴谦谦眉尖微蹙,就算是在说笑,似乎也有一段心事在里面,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她:“可有人为难你?”担心裴谦谦寄人篱下,总是不自在。
裴谦谦诧异地扬了扬眉,问安郡王世子:“世子何出此言?”
安郡王世子深深地看了裴谦谦一眼,低头垂眸,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道:“你我以后要结为夫妇,自当知道,坦诚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相处之道。”
裴谦谦偏了头想了想,笑着道:“这个我倒是不知。”似乎不以为坦诚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安郡王世子将茶杯放下来,看着裴谦谦,正色道:“现在知道也不晚。—我待你,绝不会有所隐瞒,希望你也能待我如此。”很是直裴谦谦没想到安郡王世子一向说话不多,却总能说到她心坎上,比二皇子满口的“心里眼里只有你”,要强万倍。
“你若有烦难,尽管告诉我。我虽不才,但是为自家人分忧解难还是做得到的。”安郡王世子又鼓励裴谦谦,希望能帮到她。
裴谦谦更是感慨,忙低头烹茶,悄悄地将眼角的泪拭了去,又往四处扫了一眼,见伺候自己的丫鬟婆子已经四下散去,只留了两个贴身丫鬟,站在亭子的台阶底下,束手伺候着,便将她们支了出去。一个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看屋子,一个去小厨房亲手做几样小点心过来。
安郡王世子见裴谦谦将伺候的人都支走了,便知道她有些心里话要说,笑着抬头看着她不说话。
裴谦谦看见安郡王世子的样子,心里也觉得亲近了几分,便将这几日心里的不安说了出来。
“前些日子,我晚上睡不着,半夜醒了,听见我的两个值夜的丫鬟在说闲话,说我虽得祖父、祖母的宠爱,可是到底是被父族除了族,被一无所有的赶了出来。如今要嫁人,这嫁妆就得裴家人出。裴家是书香世家,并不是豪富之家。虽然我的堂哥们都已成婚生子,可是他们的孩子也慢慢长大了。我这里多用几分,他们就少几分。我大伯父、大伯母自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堂嫂那里…未免就没有怨言。”裴谦谦说完这话,看了安郡王世子一眼。
安郡王世子微笑着问:“还有呢?”知道裴谦谦肯定是有自己的主意。
裴谦谦便大着胆子道:“我就想求世子,谦谦已是临安乡君,有自己的封地,也有自己的俸禄,可不可以在嫁妆上………………”后面的话没有说,安郡王世子早已心知肚明。
安郡王府的豪富,别人不知道…安郡王世子是心知肚明。
安郡王府,从来也没有贪过媳妇的嫁妆。
只是嫁妆这种事,跟夫家没有关系,关系到的,是女人的脸面。
嫁妆少了,夫家就算是不在意,周围的人却会将新妇看轻了。
人要脸,树要皮…活着不就是争一口气?
安郡王世子不在意裴谦谦有多少嫁妆,却不想她被人看轻。
看见安郡王世子不说话,裴谦谦有几分慌乱,可是想起哥哥,又不得不说:“我娘当初也留下一份嫁妆,可是我想全部都留给我哥哥。他以后是要分门别户出去的…比我更需要这些。”说着,起身对安郡王世子福身一礼,“求世子成全。”
安郡王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扶起裴谦谦。
握住裴谦谦有些细弱的胳膊,安郡王世子的双手如同火烫一样,忍着异样,将她搀扶回座位上,在她耳边低声道:“这些事,你不用担心…都交给我。——嗯?”
十五岁的少年…正是进入了变声期,说话的声音颇为粗嘎,和安郡王世子天人一样的样貌并不搭界。不过这句话在裴谦谦听来,却像佛语纶音一样…让人心里霎时宁静下来。
原来,她可以把这些连对哥哥都不能说的心事,交给一个人,一个自己以后要相伴终身的人。
裴谦谦的耳边悄悄地红了,那红晕越来越大,逐渐扩散到了双颊安郡王世子忍不住仲出手去,轻轻握了握裴谦谦的手,便赶紧缩了回来,正襟危坐。
裴谦谦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对安郡王世子道:“茶都凉了。”说着,将安郡王对面的茶水倒掉,又给他续了一杯新茶。
“世子,谦谦的心里话都说了,世子也别想着去贴补谦谦。——谦谦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谦谦,只有世子不在意,谦谦就心安理得。”裴谦谦一边给安郡王世子斟茶,一边诚恳地道。
安郡王世子刚才说得话,分明是表示要帮谦谦办嫁妆的意思。
裴谦谦不傻,她说这番话,不是要在安郡王世子面前哭穷,让他帮着办嫁妆。若是让夫家人贴补她,这样她不仅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在夫家更是抬不起头。
她今日把话说白了,就是想取得安郡王府的谅解,然后去说服自己的祖父、祖母、大伯父和大伯母,让他们不要为了她的嫁妆,弄得裴家人不开心。
裴谦谦和她娘裴舒凡一样,是个十分骄傲的人,绝对不会接受别人的怜悯和施舍。
安郡王世子也有些脸红,讪讪地道:“…………别人不会知道的。”
裴谦谦俏皮地一笑,伸出青葱一样的手指,指指天,又指指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能自欺欺人呢?——世子请给谦谦这个脸面,别让谦谦以后一见了世子,就抬不起头来。”
这就很严重了。
安郡王世子的唇抿了抿,又深深地看了裴谦谦一眼,见她脸色澄净,目光莹然,没有一丝一毫欲擒故纵的矫情和扭捏,心里面最后一堵墙轰然倒塌。裴谦谦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入了安郡王世子内心最深安郡王世子走后,裴谦谦就去了沈氏那里,静静地坐着,一边帮着沈氏料理家务,一边想着等安郡王世子跟他爹娘说过了,自己就可以跟祖父、祖母、大伯父和大伯母正式摊牌了………………
裴谦谦备嫁的消息传来,京城的高门都去添妆,只有宁远侯府依然静悄悄地。沉寂了这么久,连外院的大管事秦力生都看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