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于成龙不动声色,又问道:“既然卢一峰如此怠慢上司,那李府台你为什么又弹劾卢一峰贿赂林中丞呢?这岂不是有点矛盾?”
“这……。”李率祖有些傻眼,还好李率祖的官场经验也算是十分丰富,赶紧就辩解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就是因为卢一峰怠慢上司,惹恼了林中丞,林中丞了火,卢一峰才干了些鸡鸣狗盗的事补救。还有,卑职只是弹劾卢一峰行贿、林中丞涉嫌受贿,可没敢直接说卢一峰向林中丞行贿。”
“涉嫌?”于成龙冷哼一声,语出惊人,“如果只是涉嫌的话,卢一峰如此怠慢上宪,林中丞还会偏袒回护于他?”
“咦?有戏啊!”孔四贞和李率祖等人都眼睛一亮,听出了于成龙话里的不满之意。于成龙又哼道:“既然卢大人不肯来迎接本官,那本官也不勉强他,本官虽然是第一次出京办差,可也不想摆官威压人,坏了京官的名声。”
听到这话,孔四贞乐得差点当场抱着于成龙亲几口,大喜之下赶紧向李率祖使几个眼色,李率祖会意,悄悄出信号,后面的两三百号百姓马上就参差不齐的跪下大喊起来,“冤枉!冤枉啊!”“冤啊!钦差大人,我们冤啊!”“冤枉啊,求钦差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于成龙显然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场面,马上被吓了一大跳。
“钦差大人勿怪。”李率祖假惺惺的说道:“这些人都是曲靖本地的百姓,因为曲靖知县卢一峰上任之后横征暴敛,荼毒生灵,害得无数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们就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受害者。这次下官和四格格们前来胜境关迎接钦差大人,不知是谁不小心走露了一点风声,这些百姓就自的跟了过来,一定要当面向钦差大人陈述冤情,控诉卢一峰的累累罪行——下官把他们赶也赶不走,惊扰了钦差大人,请钦差大人恕罪。”
“百姓喊冤,为何要赶?”于成龙反问一句,又细心观察了一通前方拦道喊冤的大群百姓,点了点头,道:“刚才下这么大的雨,这些百姓都不肯散去,被淋得这么可怜还坚持要拦道告状,看来卢一峰在曲靖的所作所为,差不多已经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
“钦差大人明鉴,曲靖的百姓确实是被卢一峰坑得太苦了。”李率祖心中暗喜,嘴上却哀叹连连。末了,李率祖又假惺惺的问道:“钦差大人,你看这些百姓怎么办?你是去见见他们的代表?还是让卑职把他们的状纸收集起来,你到了曲靖再慢慢看。”
“那我去见见他们的代表吧。”于成龙到底是一代名臣,办事十分认真,领着几个随从就走到了那群百姓面前。而在李率祖等人的暗号示意下,那群百姓号哭喊冤的声音立时更大,之前那个用十文钱雇乞丐助威的横肉壮汉还膝行出来,含着眼泪喊道:“钦差大人,我们冤,我们冤啊,求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那个叫卢一峰的县太爷,把我们坑得太苦了啊。”
“哦,卢一峰是怎么坑害你们的?”于成龙认真的问道。
“他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横行霸道,贪得无厌,把我们曲靖刮得天高三尺。”那横肉壮汉满脸泪水,说道:“草民叫陈二,是曲靖猎户,前些天在怒勒峰猎到了一只老虎,运到曲靖城里去卖虎皮、虎肉、虎骨和虎鞭,不幸在城外被县太爷卢一峰撞到,他硬要用两文钱买走虎鞭去泡酒,还要把虎皮收走当税。那头老虎是草民豁出性命才猎到的,草民当然不给,他就叫他手下的差役打草民,硬是把草民的老虎抢走了,还把草民也给打伤了啊。最后他还说,如果草民敢闹下去,他就要把草民抓进大牢,活活打死啊!”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于成龙勃然大怒,跺着脚喝道:“你可有人证?”
“有,有。”那横肉壮汉连声答应,又向后面招了招手,后面很快爬出了几个男子,一起嚷嚷道:“钦差大人,我们可以给陈二做证,草民们亲眼看到了县太爷抢走了陈二的老虎,还看到他手下叫方世玉那个黑胖子衙役打陈二。”
“你们的状纸在那里?”于成龙更是大怒,伸手接过横肉壮汉递来的状纸,怒气冲冲的低头看了起来。李率祖和孔四贞等人则心中暗喜,自知第一步已经基本成功。可就在这时候,远处的树林之中,忽然奔出来两人,却是卢胖子的走狗刘真和刘旭兄弟,一起快步跑向于成龙这边过来。孔四贞心知不妙,忙向旁边的狄三品使个眼色,狄三品会意,立即挥手,指挥身后的绿营兵上前拦住刘家兄弟。
“钦差大人。”刘真和刘旭兄弟远远打千,抱拳由刘真大声叫道:“曲靖县典狱刘真、衙役刘旭,拜见钦差大人。我等奉曲靖县令卢大人之命,前来禀报钦差大人,只因我家老爷身为曲靖县令,不敢擅立职守,故而不能前来胜境关迎接钦差大人,请钦差大人恕罪!只等钦差大人的仪仗到了交水,我家老爷必然倒履以迎。”
“不用了。”于成龙铁青着脸,冷冷喝道:“回去告诉你们老爷,于成龙不敢当,不用麻烦他迎接了。随便再告诉他一句,于成龙奉旨来曲靖查案,一定会秉公而断,没罪的,于成龙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有罪的,于成龙也一定不会轻饶!!”
“钦差大人,小的再斗胆说一句。”刘真又大声说道:“如果钦差大人不想坏了你同族同名兄长于青天的大名,就请不要听信了一面之辞,这些所谓的曲靖喊冤百姓,也请钦差大人仔细调查他们的身份,只要随便查明三五个这些百姓的真正身份,钦差大人就一定会明白他们所谓喊冤的原因。”
“坏了,听口气,卢胖子也已经知道这个于成龙的身份了——否则肯定会把大小于成龙给搞混。”孔四贞心中叫苦,“小于成龙的行踪如此保密,卢胖子一个七品县令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又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嗯,有这个可能,而且这个通风报信之人,肯定是在老娘和李率祖离开曲靖之后才向卢胖子泄的密,否则的话,卢胖子肯定早就组织百姓来这里提前准备了。”
众目睽睽中,于成龙对刘真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冷哼说道:“承蒙指教,本官当然会调查这些百姓的身份!”说罢,于成龙又转向李率祖命令道:“李府台,烦劳你把这些喊冤百姓的状纸都收集起来,本官要一张一张的看,一个一个的审,一定要为他们伸冤做主!还有,一定要安排人手保护好这些告状人,千万不能让人有可乘之机!”
“遮。”李率祖欢天喜地的答应,心说你一张一张的看、一个一个的审最好,我们再请你喝点酒吃点肉玩点女人,时间就拖长了,等我的干岳父康亲王到了,你就算想回头,也来不及了。
百姓们感恩戴德的呼喊声中,李率祖派人将状纸一一收起,又请于成龙重新上马,出赶往平彝休息过夜,那边刘家兄弟无法接近于成龙,又怕李率祖的人乘黑下毒手,只得贪生怕死的夹着尾巴跑回曲靖去向卢胖子交差了。也是乘着这混乱的机会,孔四贞单独向周培公问道:“怎么样?你觉得小于成龙靠得住不?”
“四格格心里已有主张,何必问奴才?”周培公微笑反问道:“铁面王煦调教出来的人,会有这么简单吗?”
“狗奴才,真是奴家肚子里的虫子!”孔四贞千娇百媚的抛给周培公一个白眼,又压低声音说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当然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了。”周培公冷笑说道:“如果他是在存心演戏,那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在私底下取得联系,还有就是甩开我们单独查案。对付这样的人,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他盯紧,寸步不离的盯住他,还有他手下的十二个随从,也得全部盯紧了,一个都别放松!只要拖住一段时间,等王爷到了,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御史,就是小水沟里的泥鳅——翻不起大浪了!”
“聪明。”孔四贞嫣然一笑,低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和李率祖一起,寸步不离的盯着于成龙,再按计划逐步向他施加压力,其他的事本格格办。”
周培公点头,与孔四贞对视得意狞笑。
又过了片刻,于成龙和孔四贞、李率祖等人的队伍一起离开了胜境关,赶往平彝聚宴休息了。等到他们走远之后,李率祖暗中组织而来的假百姓们也开始四散各回各家了,之前被那横肉壮汉临时组织而来的二十几个乞丐则又找到横肉壮汉,向他伸手讨要工钱,而那横肉壮汉也十分慷慨,大大方方的就付了之前说好的工钱——每人五文!
“爷,不是每人十文吗?怎么才给五文了?”一个乞丐怯生生的问道。
“是每人十文,不过老子照顾你们这么好的差使,不该收你们一点劳务费?”那横肉壮汉大模大样的反问道。
“爷,你刚才说好十文的……。”一个小乞丐可怜巴巴的哀求,“我们在这里站了大半天了,你就再赏两个给我们买点吃的吧。”
“滚你娘的蛋!”那横肉壮汉一脚把那小乞丐踢开,凶神恶煞的骂道:“你们这帮臭要饭的穷鬼,今天赚到五文是你们命好了,要是换成在去年前年,你们这些臭要饭的,老子们每天都要收你们每个人三文钱的税,现在不收你们的税,偷着乐去吧。”
“爷,你是衙门里的人?”最后加入队伍的那个乞丐问道。
“当然。”横肉壮汉得意洋洋的说道:“别看老爷我现在穿成这样,其实老爷我以前是曲靖知府衙门的副捕头,随时可以把你们抓进大牢打上几十大板!怎么样?吓到了吧?”
“哦,原来是捕头老爷。”那中年乞丐点头,收起被克扣了一半的劳务费,拉起之前那个小乞丐就往南走,又说道:“小兄弟,走吧,别让捕头老爷火了,我们到别的地方搭伙要饭去。这里我不太熟悉,你认识去曲靖的路吗?”
“认识,大叔,你也要去曲靖要饭吗?我是从宣威要饭来的,听说曲靖那边新来了一个好县太爷,日子好过了,去那里找得到事做,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