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急着离开?”卢胖子惊讶问道:“陈兄你到岳州才几天,怎么就急着走?攸关我们平西王府前途命运的大会就要召开了,陈兄你不留下参与?”
“不参加了。”陈斗摇头,低声说道:“而且不仅不参加了,王爷还答应了让我辞官归隐、浪迹天涯了,从此之后,世上将再没有陈斗这个人了。”
“为什么?”卢胖子惊讶问道:“陈兄,王爷点名让你来偏沅参加大会,显然是十分重视陈兄,陈兄你为什么还要辞官归隐?”
陈斗沉默,半晌才轻轻说道:“卢大人,这个问题,我不回答行吗?”
“如果陈兄不愿回答,那么小弟自然不会追问。”卢胖子无可奈何的答道。
“多谢。”陈斗轻声道谢,又低声说道:“不瞒大人,其实王爷这次传召下官,不光是想让下官参与这次大会,还想让下官再办一件事,但下官拒绝了,王爷明白下官已是心如死灰,这才答应了下官的辞官归隐要求。”
“什么……?”卢胖子本想问是什么事,但考虑到陈斗肯定不会回答,所以卢胖子又把疑问重新咽回肚中,后堂中也安静了下来。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陈斗起身拱手,轻声说道:“卢大人,下官的话已经说完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下官就告辞了,明日天明,下官就将离城而去,就不到这里来辞行了。大人,请多保重。”
“陈兄,你也请保重。”卢胖子无可奈何的起身还礼,又拉着陈斗的手说道:“陈兄,兄弟知道你不爱银子,但更知道你身无长物,全靠俸禄过活,辞官之后,只怕钱财方面难以为继,如果兄台不嫌弃,小弟想……。”
“多谢卢兄,但不用了。”陈斗摇头,低声说道:“王爷也想赐我纹银千两,但我也拒绝了,我在曲靖这几年也算有些积蓄,又不想娶妻生子,孤身一人,想来也够了。”
“陈兄,你这到底是干什么?”卢胖子很是奇怪的拉着陈斗的手追问道:“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兄你年龄也不算太大,为什么就不想传递香火,留下一丝血脉?”
陈斗重新沉默下来,半晌才低声说道:“身负血海深仇,却无力雪耻,父蒙千古奇冤,却无处可伸,无法辩白,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更无颜面去见父母祖先,做人至此,还有什么资格娶妻生子,传递香火?”
“陈兄,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卢胖子疑惑问道:“你身上既然有血海深仇,那报就是了,不管这仇人是谁,王爷对你这么好,我就不信他会包庇偏袒你的仇人!你的父亲蒙受千古奇冤,那你为他洗刷冤屈就是了,为什么说无处可伸,无法辩白?”
“洗刷不了,辩白不了。”陈斗连连摇头,低声说道:“家父的冤情,牵涉实在太广,不仅牵涉到了王爷和王爷的父亲身上,甚至还牵涉到了前明庄烈皇帝身上,即便是王爷,也不敢为家父翻案。况且,当年的证人证据早已被满狗毁灭破坏,家父也有做法不当之处,完全就是一笔烂帐,无论如何声辩,都无法洗清了。”
卢胖子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陈斗,实在想不通陈斗到底是什么冤情,是什么身份。还好,陈斗似乎也不想让卢胖子永远糊涂下去,又低声说道:“卢大人,陈斗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陈兄请说,小弟尽力而为。”卢胖子赶紧答道。
“卢大人,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你为王爷光复辽东,攻克建州。”陈斗缓缓说道:“或者将来在战场之上,卢大人你在敌人之中,碰到了一个叫袁文弼的汉奸旗人,请大人千万不要赦免他,请一定要替陈斗杀了他。陈斗无能,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也只有拜托卢兄了。”
“袁文弼?!”卢胖子楞了一楞,脱口叫道:“陈兄,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你是……。”
“大人,请千万不要说出来。”陈斗赶紧打断,又沉声说道:“平西王府中,仅有王爷和你知道我的身份,王爷已经答应替我保密,陈斗冒昧,想请大人也替陈斗保密,陈斗实在不想祖宗父母再为陈斗蒙羞。”
卢胖子呆了一呆,半晌才严肃点头,又用力握紧了陈斗的手,郑重说道:“请前辈放心,将来晚辈如果能在战场上抓到汉奸袁文弼,晚辈一定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为前辈出这口恶气!”
“既如此,那陈斗就代父亲向大人道谢了。”陈斗双膝跪下,就要向卢胖子磕头道谢。
“前辈,你千万不要这样。”卢胖子赶紧搀住陈斗,又压低声音说道:“前辈太尊的气节,晚辈万分钦佩,前辈家族的冤屈苦难,晚辈也有所耳闻,请前辈放心,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待到有朝一日晚辈攻克北京,晚辈一定会尽力收集证据,力争还前辈一家一个清白。”
“恐怕难了。”陈斗无奈的摇头,苦笑说道:“满狗为了他们的江山永固着想,拼命抹黑家父,抬高家父仇人,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毁灭得一干二净,当时的当事人不是当了汉奸就是已经殉国,即便是王爷这样的当事人,也说不清楚当年的事到底谁对谁错,陈斗也已经死了为家父伸冤之心,只盼能借大人之手,将仇人之子诛杀,那么陈斗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爷也说不清楚当时的事谁对谁错?”卢胖子惊讶问道。
“王爷当时在皮岛,没在现场。”陈斗摇头,又低声说道:“况且,王爷的父母舅舅都是陈斗的仇家派系,如果翻案,王爷的家族也难逃牵涉,所以即便王爷明知家父蒙冤,恐怕也只会烂在肚里,绝对不会自己抽自己父母舅舅耳光了。”
卢胖子沉默,卢胖子也知道吴老汉奸是十五岁时投入的陈斗父亲帐下,直到陈斗父亲遇害才离开,而且吴老汉奸的父亲吴襄故意把吴老汉奸送往敌对派系,除了避人口舌给吴老汉奸镀金之外,搞不好还有让吴老汉奸充当眼线细作的目的——如此丑事,吴老汉奸岂可亲口承认?认出陈斗身份却不肯加害,只怕也是吴老汉奸良心现的善举了。
“卢大人,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那陈斗就告辞了。”见卢胖子再无话说,陈斗再次提出告辞。
“前辈……。”卢胖子声音中带上了哽咽,但话到嘴边,卢胖子忽然又心中一动,忙说道:“前辈且慢,晚辈忽然想起一事,委托前辈去办,最为合适!”
“卢大人请说,陈斗尽力而为。”陈斗大度的答应。
“前辈,晚辈想请你再去见一次王爷。”卢胖子压低声音说道:“请前辈尽力劝说王爷不要急于称帝,要学周文王,学李渊学朱元璋,先打出反清复明旗号,等到大局落定再称帝不迟。到了那时候,江山军队在手,再想称帝易如反掌,不必急于一时,不仅丧失民望,还落下千古笑柄。”
“这样的话,你直接去对王爷说不就是了?干嘛要我去?”陈斗很是奇怪的反问道。
“因为这话从前辈嘴里说出来,效果才最好。”卢胖子低声说道:“原因有三,一是前辈身份特殊,算起来是与王爷同辈之人,说出来的话分量足够。二是前辈已经辞官归隐,无欲无求,王爷自然不会疑心前辈怀有私心,明白前辈是吐露衷肠,容易采信。”
“最关键的是第三个原因,前辈父亲的冤案,这世上除了尚可喜老贼之外,恐怕再没有一个人比王爷更清楚了。满狗为了民心大义,不惜颠倒黑白,栽赃前辈父亲——蛮夷满狗尚且能有如此心机,王爷为什么就不能效仿,先占住大义名分,然后待到大局落定,再称帝登基?”
“那好吧。”陈斗答道:“反正我是要走的人了,也不在乎合不合王爷的心思胃口了,我马上去求见王爷,力劝他先打出反清复明旗号,然后再图谋称帝。”
“那就拜托了。”卢胖子拱手,强调道:“请前辈尽力促使王爷提前下定决心,不然的话,到了大会之上你一言我一语,以咱们王爷优柔寡断的脾气,只怕想要敲定这件事就要大费口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