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宁向棋盘上看了一眼,崔奕廷执的白子仿佛是略胜一筹。
观棋不语,婉宁在一旁的矮桌上沏茶。
屋子里没有地龙,烧了两个炭盆,就放在杨敬和崔奕廷脚下。
旁边的书案上放着两套笔墨纸砚,平日里杨敬先生就在这里教昆哥。
茶送上,婉宁自己也握着一杯茶站在旁边,大约是在外面站的沾了凉气,觉得身上有些冷,婉宁轻轻地抿了口茶吸了些热气。
吃了茶,婉宁抬起头来,正好瞧见崔奕廷不动声色地将脚下的炭盆拨过来,旁边的杨敬先生全神贯注地看棋盘上的白子,并没有觉。
炭盆一点点地向前走着,就像一个缓步而行的青年,慢慢地到了她脚边。
崔奕廷依旧侧着脸,像一个认认真真受教的学生,眨动着眼睛,整个人仿佛是一副风景秀丽的水墨画。
表面上看不出端倪,私底下却做着这样的小动作。
婉宁忽然觉得眼前的崔奕廷很好笑。
他倒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就像他在她的马车前说的那样。
热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屋子小又安静,她站在那里无处可躲,倒是坦坦荡荡受了他的好处。
杨敬先生落下一子,“听说朝廷明年要修漕运水路。”
崔奕廷直起身子,恢复了些让人敬畏的模样。
杨敬先生和崔奕廷在说政事,却没有让她离开,是想要间接让她知晓一些消息。
崔奕廷道:“将先皇时受了冤屈的蒋经召回京,一同治理河道的还有蒋经的儿子蒋裕。”
杨敬叹了口气,“蒋家倒是疏通河道的世家,只是这时候治理运河,做好了倒是有利于漕运,若是有人故意贪墨,后果不堪设想,蒋家又是由夏大学士举荐……”说到这里杨敬一哼,夏大学士的祖父和祖父是异姓兄弟,他们两家算得上是三世通家,他和夏大学士少时又在一起读书,这么多年过去了,朝中可能很少人知道他和夏大学士的关系。
杨敬接着道:“不止是漕运,如今的内阁,陈阁老软弱无能,夏大学士貌似有几分名望,却遇到大事就用怀柔之策,多少年前我就已经看透了这些,才借着丁忧去职,没想到朝廷会又让我复职国子监。”
婉宁听到这里看向杨敬先生。
杨敬先生要重新入仕,所以才不教昆哥了,婉宁眼前浮起昆哥失望的神情。
恐怕杨敬先生不止是要回去国子监,否则杨敬先生不会提起夏大学士,只要做了官,很多事就身不由己,杨敬先生是自由自在,不受人拘束,直言不讳的人,回到了朝中定然不会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婉宁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杨敬半晌才转头看婉宁,“姚七小姐怎么不说话。”
婉宁上前给杨敬先生换了一杯茶,“观棋不语,我在一旁就听先生和崔大人说话。”
杨敬连连点头,“昆哥和你性子很像,你们两个倒像是亲姐弟。”
婉宁感觉到崔奕廷正看着自己。
她也没有刻意隐瞒,而是垂下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垂下来,目光中虽然没有特别的神情,崔奕廷却豁然看了明白,婉宁和昆哥就是亲姐弟。
这样一想,沈氏是怀了孩子之后才被休出姚家。
昆哥没有认祖归宗而是在沈家留下来,成为了沈敬元的儿子。
崔奕廷前世她说的话,“我为了救弟弟才被火烧伤了脸。”
为了救弟弟。
上辈子,婉宁救的是昆哥,所以她才会千里迢迢去宣城找沈家人,结果被沈家用两箱烧饼打了事,沈家人还说,如今兵荒马乱,再也不能多接济亲友。
崔奕廷每次想起这件事,就会看到笑容满面的她,带着两箱烧饼回来,将烧饼分给了伤兵。
她在火堆前烤了一只烧饼,分给了他一大半,被火烤过之后,是浓浓的面香,也许他那时候知道她是因为寻弟被打回来,就不会有那么好的心情吃东西。
现在不会了。
现在一切都变了,沈家仍旧是沈敬元掌家,没有变成那个沈家。
崔奕廷微微笑着。
那笑容中有许多婉宁看不懂的情绪,有些熟悉又让她觉得茫然。
和煦的,带着淡淡的哀愁,暖暖的又有些酸气,她明明不该认识,却又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崔奕廷转过脸去,“先生就算去了国子监,昆哥也能等先生回家之后,留下来跟先生学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杨敬道,“太短了,若是朝廷有旨意下来,沈家还是在京里另请西席,”说着将手里的信函递给婉宁,“回去跟沈四老爷说,这是我的举荐信,京城的许嵩林也是有名的先生,想方设法请他来教昆哥。”
这封信婉宁接在手里沉甸甸的,昆哥还在等她的消息。
婉宁道:“先生去了国子监没时间再教昆哥,能不能让昆哥没事的时候来跟先生说说话。”
她没有沿用他方才的话,而是换了个法子问先生,听起来好像是没什么,不过想一想,只要来到这里,先生怎么能忍得住不问昆哥的课业。
“让他多学课业,少出来走动,”杨敬挥了挥袖子,看着棋盘,“这盘棋我输了。”
杨敬没有了心思再下棋,婉宁就趁着这个机会起身告辞。
婉宁在马车上坐下,童妈妈拿了热好的毯子过来盖在婉宁膝盖上,“小姐,我看到崔大人的马了,要不要等崔大人先走。”
婉宁点点头,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崔奕廷,外面传来陈宝的声音,“七小姐,我们二爷说,请你们的马车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