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朱由检这样的主子,冯铨真的是无话可说了——虽然冯铨这次可真是冤啊。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下来,朱由检这才放开冯铨的衣领,铁青着脸问道:“你说说,文武百官为什么不肯亲自来给本王道贺?反而跑去给一个土财主的老婆祝寿?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本王在京城里的号召力,连一个乡下老太婆都不如?”
“王爷,你认为京城里的官员们会是冲着张老财那个土财主去的?”冯铨直翻白眼,无可奈何的说道:“他们都是冲着张好古的面子去的啊!所以这次王爷你和张好古家同时设宴宴请百官,实际上是王爷你和张好古直接的正面较量啊!”
“那本王为什么会输给张好古?”朱由检咬牙切齿的问道。冯铨苦笑答道:“王爷,下官老实说了,你可千万不要生气。王爷你是一个被废的王爷,无职又无权,还有天启六年的罪名没有洗清;张好古呢,刚刚建立了剿灭辽东建奴的盖世奇功,手握兵权印把子,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有七个省归他直接辖制,在外省官员中官已经大到无法再大,就算调回北京任职,也是铁定入阁拜相的主!京城里这些比猴还精的官员们不去拍他的马屁,难道还会跑来这里背上……,背上私通罪王的嫌疑?”
“可是本王现在已经有希望继承皇位了!难道这些官员们都不想赶紧来烧冷灶?”朱由检不服气的追问道。冯铨垂头丧气的答道:“王爷,你确实是有希望,可是希望实在不大。第一,三皇子的血脉案至今没有定论,谁也不敢保证三皇子确实不是皇上的龙子;第二,皇上虽然重病缠身,可是仍然在世,皇上在世一天,皇位就一天还在他的手里,谁也不敢保证皇上的病再也不会好起来,更谁也不敢保证皇上一定会把皇位传给你!上一次皇上赐给你传位密诏时,不知有多少人差点为了那道密诏掉了脑袋,多亏了张好古收买人心一把火烧了那些名单,这才救了两百多号官员的命,这一次,谁还敢担保又会出现一个张好古救他们的命?”
“亲自到信王府道贺,会背上勾结信王你谋夺皇位的嫌疑。”冯铨无可奈何的说道:“亲自到张好古府上道贺,不仅不用背上任何嫌疑罪名,还有希望攀上张好古的高枝,这些比猴还精的墙头草当然会做出正确选择了。”
“那前些天,为什么我一请他们就来?”朱由检不死心的问道:“还有,那些人就不怕本王登上皇位之后,把他们当成张好古的党羽,找他们算帐?”
“前些天王爷你之所以能够行事顺利,是因为京城里没有人制衡王爷你?”冯铨阴阴的说道:“当时九千岁忽然倒台,皇上病重不理政事,文武百官群龙无,没有一个人能够和王爷你正面对抗,所以大家都抱着明哲保身的态度,对王爷你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软骨头的墙头草也纷纷倒向你。而现在呢,张好古回师京城在即,又故意和王爷你唱对台戏,树起与王爷你对抗的大旗,起到了主心骨和中流砥柱的作用,本来就不看好王爷你的官员们当然要自动归依到他的旗下了,还有那些墙头草们,他们当然也得纷纷倒戈了。王爷,这就是张好古的阳谋啊,堂堂正正的阳谋,永远比鬼鬼祟祟的阴谋光明正大和直接管用啊!”
“他们凭什么不看好本王?”朱由检几乎气疯过去,血红着眼睛吼道:“皇兄已经快要病死了,三个皇子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血脉有问题,嫂子也答应了我,等皇兄一断气,就支持我继承皇位!他们凭什么不看好我?”
“王爷,在你没有正式传位遗诏之前,除了少部分亡命之徒外,大部分人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赌王爷你一定会赢的。”冯铨叹了口气,又阴阴的说道:“再说了,王爷你主持查办的两位皇子遇刺案,你以为这京城里的八百来号官员真的看不出有大问题?他们只是不敢把问题挑明而已!下官敢拿脑袋打赌,等有资格、有能力与王爷你正面对抗的张好古回到京城,绝对有无数的官员反水倒戈,要求朝廷重新调查两位皇子遇刺案!朱姓子孙不只王爷你一个,立一个年幼的藩王世子为皇帝,在这个年幼帝王的朝廷上当官,永远比在已经二十岁、心智已经成熟的王爷你的朝廷上当官舒服!王爷,这是千古不变的恒理!尤其是那些手握大权、高官厚禄的实权官员,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下官这些天来,一直要求王爷你必须在张好古回京之前,拿到皇上的传位遗诏,可是王爷始终没有成功,出现今天这种情况,也毫不奇怪了。”
朱由检不说话了,只是脸色变得益的阴沉,许久都不说一句话。这时,倪浩轻轻推开房门进来,战战兢兢的问道:“王爷,快到用午饭的时候了,可是王府里的客人还是没有超过十位,厨子们问,是不是按原先预订的一百五十桌上菜?还有,到场那些官员们都来告辞,几个说是家中有急事,另几个说家里失了火,还有两个说老婆生孩子,得立即回家,请王爷恩准。”
“滚!滚!叫他们都滚!”朱由检几乎气疯过去,疯狂的吼道:“告诉他们,要滚就滚,本王绝不拦着!让他们将来别后悔!”
倪浩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紧张得连房门都忘记关上,朱由检一脚把房门踢了关上,回过头来又一把揪住冯铨的衣领,用最为阴冷的声音问道:“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局面?”
“下官还是那句话,拿到传位诏书!”冯铨郑重回答,可是说完之后,冯铨又摇起了脑袋,说道:“不行,今天张好古刚树起与王爷你正面对抗的大旗,文武百官就纷纷反水倒戈,看这情况,王爷你就算拿到传位诏书恐怕也不大管用了。唯一的法子,就是……。”
“是什么?”朱由检急得几乎快气疯过去。冯铨犹豫了一下,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唯一的法子,就是王爷你赶在张好古回京之前,设法抢先登上皇位,这样才有胜算。同时,这也是王爷你唯一的生机了。”
“抢在张好古回京之前,登上皇位!”朱由检一字一句的复述,眼中射出来的,也是饿狼一样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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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信王府的冷冷清清截然相反,与此同时的文丞相胡同中,简直已经只能用人头似蚁来形容了,文武百官们带来的轿子马车足足排出五里多长,轿夫车夫们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热闹无比,盛况直追魏忠贤当年的六十大寿。而在张大少爷的府邸中,那更是盛况空前,客人多得挤都挤不下,六部九卿除冯铨外全部到场,魏忠贤的五虎、五彪、十孩、四十孙只要在京城里的,就没有一个缺席,各色各样的贺礼堆起小山那么高,京城里的官员赴会之多,甚至都超过张大少爷家中的准备,以至于官员们只能轮流用饭,还有不少只能拿着海碗喝茶,可越是这样,官员们就越不会因为怠慢而拂袖而去,只是象小鸡围母鸡一样的围在张大少爷的一个老爹和十一个老娘旁边,争先恐后的献媚阿谀,奉承讨好——还好,张大少爷的老爸张老财很有先见之明,先后娶了十一个老婆,都可以出来应付宾客,同时还有几十个和张大少爷亲近或者不怎么亲近的文武官员自告奋勇担任知客,这才把客人们勉强应付了下来。场面总之一句话,热闹得连张家祖坟都冒青烟了。
乘着混乱的机会,化装成余煌亲随的宋献策从后门进到张府,又派仆人找来张大少爷最精明的老婆大玉儿,在一个偏僻房间中向大玉儿问道:“玉夫人,东家是不是已经回京城来了?他在那里,学生想要见他?”
“宋师爷开什么玩笑?”大玉儿疑惑说道:“相公带兵在外,按朝廷的规矩,没有拿到圣旨就私自回京,那可是杀头的死罪,相公那么精明的人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吗?”
“东家没回京?”宋献策一楞,惊奇问道:“那故意宴请百官和废信王唱对台戏,难道是东家用信鸽命令的?可是据我所知,当时信王开始大派请贴后,我们家里才隔了两个时辰就开始大派请贴了,就算信鸽也不可能飞这么快吧?”说到这,宋献策又惊讶说道:“或者说,这完全都是巧合?”
“当然不是巧合,是我的主意。”大玉儿淡淡说道:“大婆婆是今天生日不假,但不是整寿,公公本来打算请几个亲戚到家里庆祝就行了,就连刘大人和宋公公他们都不想请,免得让人说我们张家是暴户,相公刚有些功业就这么张扬。但是上次九千岁瘫痪之后,相公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说宋师爷你只会玩阴谋,不会用阳谋,怕你缺乏堂堂正正和朱由检那个国贼正面对抗的勇气,所以要我在公开场面上帮助配合于你,我才劝说公公宴请京城百官,让我们家树起和朱由检正面对抗的大旗的。”
“现在你也看到了。”说到这,大玉儿嫣然一笑,微笑说道:“我们家刚一开始和朱由检唱对台戏,一盘散沙一样的文武百官马上就一起倒戈,既壮大我们张家的声势和扩张了实力,又打乱了朱由检的如意算盘,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效果还算不错。”
“是玉夫人你的主意?”宋献策张口结舌,这才现,原来张大少爷身边,其实还有一个比自己更为优秀的智囊。目瞪口呆了许久,宋献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向大玉儿拱手说道:“玉夫人天生聪颖,智比天人,学生不及也。”
“宋师爷不必谦虚,其实相公还是非常信任你和欣赏你的。”大玉儿平静说道:“相公让我在信上顺便告诉你一句,让你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他在背后给你撑腰,你只管放手去干就行了。”
“那东家还有没有其他交代?”宋献策紧张问道:“比如象如何扳倒废信王?或者应该做到那一步?”
“没有。”大玉儿摇头,颇有些疑惑的说道:“相公这一次的反应连我都奇怪,废信王在京城里闹出这么大的事,他竟然压根不理不问,不象以前那样耳提面命,指挥到每一个细节,完全是要我们自己拿主意,他根本不管,这可不象相公以往的行事风格。”
“这么说来,我还得提心吊胆几天了。”宋献策哭丧起了脸。大玉儿耸耸肩膀,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末了,大玉儿又把一本帐薄翻到其中一页递给宋献策,说道:“看看吧,这是我刚才特地找来的送礼名单,上面有这个名字和这份贺礼,对你也许有点帮助。至于怎么做,相信不用我教你了吧?”
“好重的礼!”宋献策只看了一眼就惊叫起来,念道:“白玉狮子一对,猫眼一对,南海珍珠八十颗,缅甸翡翠饰一套,纯金饰一套,百年山参四支……,好家伙!光这份礼,恐怕就值上万两白银!谁这么大手笔?”念着,宋献策翻开送礼人名单一看,顿时心领神会,向大玉儿鞠躬说道:“多谢玉夫人指点,学生明白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