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何为君无戏言?何为一言九鼎?想必这些都不必臣这个粗人来解释给陛下听吧?古人曾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后宫就是陛下的家,若是连那些奴仆都未能被陛下驯服,臣实在很难相信陛下能有治理我大明天下的能力!”杨震望着万历,半点没有畏缩的意思。
这话说得虽然有些难听,但落到万历耳中,却没让他生出一点愤怒之意来。杨震明着是说他有错,其实却并不是在说他错,只是在绕着圈子点拨他关于皇权威严的重要性。
在愣了一会儿后,万历才苦笑道:“其实朕也知道无论朝廷还是后宫,朕这个皇帝都权力有限。内有太后,外有张师傅,朕这个皇帝实在是难有作为哪,也难怪那些家伙不肯从命!”
“陛下错了!”杨震踏前一步,很直接地道了这么一句,使得万历再度一怔,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杨震在略组织了一下语言后继续道:“陛下乃是天子,受命于天,岂可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产生如此软弱的念头呢?而且无论内宫外廷,陛下既为皇帝,就不该有任何的畏惧之心!”
“你是说……让朕去与他们一争短长?”说到这儿,万历忍不住就想到了昨天晚上那叫自己惊得差点昏过去的话题,面色变得更是苍白。他实在没有这个勇气再与母后和张师傅一争短长:“杨卿你是不知昨天情势有多危急哪,若非太后最后改变了主意,只怕朕……”最后的话,他都不想说出口了。
杨震却是微微一笑:“陛下你又错了。”
“嗯?”万历再次一怔,完全不明白怎么今天自己在杨震眼中就是不断地在说错话呢?
杨震很是笃定地道:“其实太后根本就无心做出这等事来,不然也不会表现得那般愤怒了。正因为她知道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才会如此恼怒的。”
“这……”万历仔细一想,“倒也有些道理。但太后她还是将张师傅给招进了后宫,难道就不是为了行那霍光之旧事吗?”
杨震一摇头,很果断地道:“陛下你想错了,此事根本就不可能真个成真。现在不是汉朝那时候,而是大明;他张辅也非权倾天下到废立都无人敢反对的霍光。他要是真敢做这些事情,即使有太后帮衬着,怕也会被天下臣民群起而攻之,必将死无葬身之地。这点他明白,太后也是清楚的,只有陛下您依然懵然不知,所以才会感到畏惧。”
“啊?你是说他们这完全就是做样子吓唬于朕的?”万历吃惊之下,就连杨震提到废立这等敏感的词汇都没什么感觉了。
“正是。张辅虽然贵为朝廷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但他终究不是宰相,更比不过集朝廷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了。而且,陛下可还记得这位霍大将军最后的下场吗?”
“这个……”万历仔细回忆了一下,才说道:“虽然他是得了善终,但他的家族却在其死后不久就被移灭了。”说着已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来。
既然身在宫中皇帝之侧,杨震就知道自己不能只会打打杀杀的,也得会些当官的争斗手段。而这一点,没有比看史书从历史人物的兴亡教训来得更快了。也正因为这段时间他读了不少这方面的书,知道霍光其人其事,不然今天还未必有这么好的口才呢。
现在见皇帝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杨震也不藏着掖着,继续道:“正是。他既为臣子,敢做出废立之举,除非像曹操那般最后称王称帝,否则必然难逃身死族灭的下场。臣以为以张阁老的精明不会想不到这一层,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做出这等事情来。何况他还没有这本事!”
在杨震的这么一番点拨之下,原来困扰着万历的恐惧情绪顿时就消散了。此时再想之前种种,万历都忍不住要感到脸红,怎么自己就这么胆怯,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呢?同时,他对杨震却是再次刮目相看,想不到这个侍卫不但为人忠心武艺了得,就连见识竟也是高人一筹,实在是太难得了。
想明白这些,恐惧之心渐去的万历又不觉生出了恨意来。要不是自己怕真个被废立,昨夜是怎都不会让张居正拟出那道罪己诏的。没想到张居正就是看准了自己的畏惧欺骗自己立了那道罪己诏!
虽然今天早朝时,张居正并没有当着群臣宣读那道诏书,但想必此时那诏书应该已通过通政司往京师各衙门,很快就会通告天下了吧。
想到自己的错误将被普天之下的所有臣民所知,而这一切又都是出自张居正之手,万历就只觉一阵怨恨难以遏制地从心头不断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