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寡妇中,最幸运的应该是陶二姐,因为陶二姐还算有个完整的家。
她有男人,只不过男人躲在红薯窖不敢见天日罢了。
她有婆婆,栓子婶能给她看孩子,做饭,洗衣服,女人闲暇的时间完全可以用来挣钱养家。
栓子婶自从住进陶姐家,天上忽然掉下来一个孙女,一个儿媳妇,老太太有了依靠,整天屁颠屁颠乐得不行。
她对陶姐的孩子可好了,顶在头上怕吓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每天的工作,就是抱着孙女满大街显摆,恐怕别人不知道这闺女是二毛的种。
“恁瞧瞧,俺闺女多俊!将来可是个大美女,盖仙台山四条街。……嗯,俺家二毛跟陶家姑娘生的。……啥?为啥长得不像二毛?呸!长得像二毛还不把村里的媒婆愁死?
嗯,这帽子是她娘做的,鞋子也是她娘做的,俺儿媳妇的手巧不巧?
对,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媳妇?没能耐俺家二毛能看上她?”
总之,老太太逢人就抱着孩子晃荡,直到大家都说这孙女长得好,陶二姐孝顺,二毛活着的时候也是好孩子,老太太有福气,她这才抱着孩子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回家做饭。
栓子婶是知足的,幸福的,心里也是凄苦的。
要是二毛活着该多好?这个家多完美?
还有一件事让她不得劲,就是家里的老宅子给了瓜妹子。
哎……给就给了,儿媳妇乐意给,也怪儿子混蛋,活着的时候跟人睡了。
睡了就不能白睡,送她一副宅子,几亩地,也算是补偿。
其实瓜妹子也带她不错,每次进城都买好吃的,自己不敢送,就安排邻居送过来,算是孝顺婆婆。
二毛这孙子死了还有两个女人围着他老娘转,这一点老子都他妈嫉妒。
陶二姐又回来了,风尘仆仆,却一点也不劳累。
首先弹去一身的尘土,然后洗手吃饭。
婆婆已经帮她把饭做好了,啥都不用管。
吃过饭,她只管奶孩子,先把孩子喂饱。刷锅洗碗筷,喂猪,全都有婆婆。
一直等到婆婆忙活完,屋子里的灯光熄灭,陶姐这才将剩饭剩菜拾掇一下,装进瓦罐里,挂在臂弯上,抱着孩子下去红薯井。
拉亮里面的电灯,她老是重复着一句话:“二毛,吃饭了……。”
二毛在床上就嗯一声。
这孙子还躺软床上,身子不能动,翻一下也不可以,甚至脑袋转动都艰难。
不过他的脑子是清醒的,啥都知道,也可以说话。
陶姐就把孩子放男人肚子上,让二毛瞅,陪着孩子耍,女人盛好饭,一口一口喂他。
“二毛,俺今天又去贩菜籽了,收获真不小,杨初九的脑子就是好使。他把山里所有村子的菜籽都收了回来,全拉榨油厂去了。
你知道不知道,初九还用大东跟二东的钱赚钱?每月就有五万的进账。
瞅瞅人家,再看看你?人家杨初九一直帮着村民搂钱,你却整天从村民的手里刮钱。
你呀,当初真不是东西!
初九跟翠花已经打算开厂了,正在计划。
咱家的地,初九找人给犁了,全都种上了白菜。今年冬天,菜卖钱了,咱也添一辆三马车。
这个月的工资发了,初九给了俺一千五,上班只有二十天,多发了五百。
知道为啥不?人家初九是可怜咱。”
陶二姐一边喂一边说,二毛只管吃。
虽然他身在红薯窖,可村子里的事儿他啥都知道。
因为陶姐每天晚上下红薯窖一次,早上出发前也必须下来一次。
女人一天给他喂两顿饭,换一次被褥,换两次尿片,翻两次身,三天擦洗一次身子。
卧床不起的人容易得褥疮,勤翻身皮肤就通风,不容易长疮。
男人生活不能自理,屎尿都没法收拾,只能在床上吃,在床上拉。
吃完拉完,她就帮着他收拾。
她每天都把外面的新鲜见闻告诉他,跟他一起分享,让他陪着她哭,陪着她笑。
她不嫌弃二毛脏,自己男人,脏怕啥?苦怕啥?
只要他活着,有口气,孩子有个爹,比啥都强,再苦再累也值得。
收拾完一切,陶二姐就搬个马扎,坐在软床的跟前,和二毛一句一句聊天。
二毛开始幡然醒悟,卧床的半年,一直在思过。
自己真是该死,为啥祸害了那么多人?报应终于落在了身上。
头上长疮,脚上流脓,浑身烂透,真是从头顶烂到了脚心。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因果报应天理循环。
他问:“娘还不知道我活着吧?”
陶二姐说:“不知道,俺没告诉娘,不知道最好,免得她满大家宣扬,让别人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