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打完电话就到造纸厂辞职了,离开L市,开始了新的征程。
她骑着自行车顺着大路漫无目的走,半个月的时间,又走出去一千多里。
她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反正走走停停,渐渐地,走进一座大山,走进了一个熟悉的小山村。
那个小山村就是当初的磨盘岭。
香菱闷得慌,咋走着走着,又到磨盘岭来了?
磨盘岭,就是当初香菱被人贩子拐走,卖进去的那个村子。
当初,我跟赵二为了把香菱救出来,直接杀奔磨盘岭,到哪儿以后,差点一把火将整个村子烧了。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香菱救出,并且娶了她,眨眼的时间,过去了差不多六年。
香菱做梦也想不到,还会回到这里。
既然来了,她想去看看,再瞅瞅自己曾经生活了三年的那个家。
她推着自行车走进村子,村子里的人已经不认识她了。
不过山村很熟悉,没有变样,跟她当初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没有街道,高低不平,大部分的住户都在半山坡的土疙瘩上,那条小河仍旧是潺潺流淌,当初逃出去的那片密林也在。
路过那条熟悉的小河,香菱瞅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洗衣服。
那女人名字叫密容,同样是被人贩子拐过来的。
当初被拐卖来的时候,香菱要死要活,是密容嫂跟她谈心,她才肯吃饭的。
香菱停下自行车,甜甜喊了一声:“密容嫂……。”
密容扬起头,瞅了香菱半天,没认出来,问:“你是谁呀?”
“噗嗤,俺是香菱啊,你不记得了?”
扑通,密容嫂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尖叫起来:“老天爷!你个小笔咋回来了?”
小笔是骂人的话,也是乡下女人亲密关系的称呼,密容终于认出来了,的确是香菱。
当初香菱离开的时候又干又瘦,形容枯槁,现在穿金戴银,皮肤又白又细,完全是个富太太的模样。
“密容嫂,你还认识俺吗?”
密容说:“我忘了谁也不会忘记你,死丫头!你那儿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香菱咯咯笑个不停:“你还跟当初一样,老四……俺四哥还好吧?”
老四,就是香菱当初嫁给的那个男人。
离开五六年,她不知道老四咋样了,恶婆婆跟恶公爹咋样了,那个家咋样了?
当初我跟赵二把香菱抢走的时候,老四没在家,到山外打工去了,等他回来,香菱早走几个月了。
密容的脸色立刻低沉下来,说:“自从你当初离开,你婆婆就病死了,公公没多久也病死了,家里只剩下了老四……老四想你想得不行,一直盼着你回来,眼睛都哭瞎了。”
“那他现在还好吧?”
密容说:“不好,他……疯了,整天疯疯癫癫,捡垃圾吃,没人给他做饭。”
“那……你能不能带俺回家瞅瞅。”
密容说:“好,你家还是哪个样子,俺领你去。”
就这样,密容嫂前面走,香菱后面跟。
密容进村子就喊:“老四媳妇回来了——老四媳妇回来了——!”
女人的嗓门亮,半道街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冲上老四家没有院墙的院子,密容嫂将洗衣盆丢在地上,一下子扑进了老四的屋。一巴掌拍在了男人的屁股上。
“老四!老四!快醒醒,香菱回来了,你媳妇回来了!”
老四正在睡觉,根本不信,翻个身说:“密容嫂,你骗俺。”
“俺骗你干啥?香菱真的回来了,不信你瞅瞅……。”
老四慵懒地揭开被子,隔着窗户棂子冲院子里一瞅,男人哇地哭了:“香菱……俺地亲啊……!”
男人嚎哭着扑出门,一下子跪在了院子中间,瞬间哭成了泪人儿。
再一次见到老四,香菱的心里酸酸的,不知道为啥,眼泪在眶眶里打转转。
一眨眼六年了,物似人非,老四的爹娘都死了,男人只剩孤身一人。
那一年,老四收到香菱离开的电报,风风火火从工地赶回家。走进家门的时候,已经是人去屋空。
香菱走了,连声招呼也没打,当时他就疯了。
他不吃不喝,在炕上一趟就是七八天,整天恍恍惚惚。起来以后,也不干活,不洗脸,不刮胡子,整天脏兮兮的。
唯一的爱好,就是坐在家门口的圪梁梁上向着远处眺望。
他渴望一眼看到女人的身影,可一天没看到,一月没看到,一年也没有看到。
一直过了六年,爹死了,娘死了,仍旧没瞅到女人的身影。
他懒得做饭,懒得干活,整天破衣烂衫,饿了就捡拾路边的垃圾充饥。
他心里很清楚,啥都明白,可一句话也懒得说,见不到香菱根本没心思干活,一直靠街坊邻居的救济。
密容嫂,还有村子里的很多人,都给老四送过吃的。
如今的老四,身上的衣服脏得能拧出油来,脸上的泥有一煎饼厚,头发像个乱鸡窝,手臂上跟脚脖子上的皴也跟车轴差不多。
男人就那么可怜楚楚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把香菱给哭蒙了,陪着他一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