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玥的眼神,瞬间冰冷下来了。
一个白霜儿,已经把她们母女祸害得够糟心了,眼下,又来一个白薇儿?
玄胤你纠缠谁不好,偏偏纠缠我最讨厌的白家人?
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宁玥拉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把她一早命人做好的弓箭,瞄准马车的方向,咻的一下射了出去!
箭矢狠狠地钉进车顶,尽管看不见里边的情形,宁玥也似乎想象到了玄胤脸上的菜色。
就在宁玥再一次拉开弓箭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玄胤愤怒得几近冰冷的俊脸从车窗内探出来,望向宁玥的方向,宁玥的箭矢,对准他眉心。
他瞳仁缩了缩,一股暗涌在眸中流逝而过。
宁玥毫无惧色地拉了一个满弓。
脾气臭,她忍了;总对她上下其手,她忍了;但与姓白的纠缠不清,抱歉,她忍不了。
玄胤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宁玥,仿佛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空气好似一瞬间凝固了,呼吸都要不顺畅起来。
终于,还是玄胤败下阵来,松开了紧扣着白薇儿的手。
白薇儿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一旁的巷子。
玄胤凝了凝眸,上药铺,找到了宁玥。
宁玥此时已经收好了弓箭,坐在书桌旁,有模有样地打着算盘,听到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玄胤轻轻来到她面对,双手撑住桌面,俯身朝她轻轻压了下来:“真生气了?”
宁玥没说话,提笔,写了自己计算好的结果,又翻开另一页,继续敲着算盘。
玄胤的身子又往下低了几分,与她平视,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还想拿箭杀我,是不是太狠毒了点儿?马宁玥,也就你这么大胆,换成别人,爷早拧断他脖子了!”
宁玥充耳不闻,纤细的指尖在算盘上飞快游走。秋香打算盘已经够快了,可在宁玥面前,根本不够看。宁玥都不用盯着算盘看,只盯着账本就够了,几十笔数字敲下来,一点儿差错都没有。
玄胤轻轻地勾起唇角:“练过呀?这么厉害。”
拍马屁也没用!
宁玥完全那他当空气。
玄胤的脸色不好看了:“马宁玥!爷跟你说话,你聋了还是哑了?”
宁玥啪的一声拍响了桌子,怒目瞪着他,冷声说道:“我还情愿我瞎了呢!不用看见我未婚夫跟一个姨娘的妹妹勾搭不清!”
两姐妹,一个跟她父亲牵扯不清,一个跟她男人牵扯不清,以后她是管白霜儿叫庶母啊,还是叫姐姐啊?
玄胤一听她这酸溜溜的话,当即有些怔住,不明白她从何说起,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是你姨娘的妹妹?”
说姨娘还抬举白霜儿了,要不是为了叫玄胤认清彼此的辈分,宁玥就直接讲通房丫鬟了。
宁玥冷冷地看向玄胤,声若寒潭道:“怎么?跟踪人家这么久,还没弄明白人家的身份呀?聪明绝顶的胤郡王,怎么在这件事儿犯了大糊涂呢?”
“什么跟踪了这么久?才两天罢了!”
“已经两天了?你果然不是偶遇她!你……”
玄胤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以前总见这丫头套别人的话,还觉着爽歪歪的,没想到这回,自个儿也掉进她的陷阱了。
宁玥气得把算盘与账册一把推开,靠上椅背,受伤地看着他:“昨天,你就是因为白薇儿才没郭家的?”
她一到郭家,就听见崔妈妈与郭老太君说玄胤出了,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玄胤现身,事后她跟蔺兰芝说起这件事,蔺兰芝还开玩笑地说别是被什么人给耽搁在路上了。她当时不信,觉得玄胤这么专一的人,一定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而今一看……
天下乌鸦果然是一般黑的,天下男人果然没有不偷腥的,已经被司空朔欺骗了一次,这辈子,居然还会相信玄胤专一,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玄胤的脸色变了变,见宁玥快要气哭的样子,面色微微一变,抬手,摸了摸她顶,说道:“是因为她,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玥冷冷地笑了,这话,怎么听着好生熟悉?对了,他父亲就是这样搪塞她娘亲的!宁玥说道:“那又是怎样?每次出了事,你们男人都说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误会……好像全都是我们女人错了一样!我就问你,今天换做我跟一个陌生男人上了马车,你会怎么想?你要不要误会?”
玄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宁玥垂下眸子,一点点捏紧了白的手指:“玄胤,我们……退亲吧。”
“说的什么胡话?”玄胤俊美白皙的脸,瞬间黑成了一块焦炭,“你好歹听我解释一下!”
宁玥低低地说道:“你愿意解释吗?从郭老太君的宴会开始,你就变得神神叨叨的,问你在看什么,你说没什么,问你在想什么,你还是说没什么。你心里藏了事,不愿意告诉我,我理解。你不喜欢我了,又看上别人了,我也理解。但我不能接受,与一个伤害了我娘亲的女人的妹妹……共侍一夫。”
玄胤不说话了。
宁玥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却不再言语,将推到一旁的账册与算盘收好,又将桌上的其他东西也摆好,站起身,行了一礼:“臣女告退。”
说不难过是假的,虽然没有爱上这个男人,但毕竟是几次三番,最绝望孤独的时候给过自己温暖和救赎的恩人,她还记得他打开箱子,把她从司空朔的魔爪下救出来;记得他冒着被传染的危险,把烧得差点死掉的她抱在怀中;也记得他将她压在墙壁上,霸道而又邪魅地索吻……
决定嫁给他,不完全是出于对司空朔的恐惧,也是心中,对他存了几分感激。
但现在,所有感激都在他拉住白薇儿的一瞬荡然无存了。
宁玥缓缓地拉开门。
“我以为,她是我娘。”
身后,突然传来玄胤低沉到落寞的声音。
宁玥的脚步一下子顿住,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你娘?”脑子里闪过中山王妃美丽惊艳的模样,实在很难把她与那个神秘兮兮的白薇儿联系在一起。
“王妃不是我娘。”
似乎看出了宁玥的疑惑,玄胤给出了答案。
宁玥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苦涩,迈步走回他身边:“难怪你跟王妃长得一点都不像。但你相信我,白薇儿不是你娘,她才十六岁。”
“我知道,我掀开她的幕篱看了。”只是气质和打扮相似,仅此而已。
宁玥突然想到了在水榭楼阁里看到的画,心中浮现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看了看玄胤越来越阴郁的神色,还是压下去,决定等下再问。
宁玥把手递到他面前。
“干什么?”他问。
宁玥就道:“给你摸。”
玄胤忍俊不禁地笑了,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捏在掌心,好像捏住了一个世界,没那么彷徨与孤单了。
“你娘现在在哪里?”宁玥小心翼翼地问,居然会让玄胤认错,应该挺长时间没见面了。
玄胤握紧宁玥的手,苦涩一笑,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不知道,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她了,连她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宁玥眨了眨眼:“她为什么要走呢?是被赶走的,还是……”
“不知道,反正突然有一天,我醒过来,就现她不在了。”
他说得很平静,但宁玥还是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一个几岁的孩子,突然被娘亲“抛弃”,这种痛苦,只有当事人能够了解吧?
宁玥回握住了玄胤的手。
“我到处找,可是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找不到她,她常对我说,‘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别人’,她没把我送给别人,只是,她也不要我了。”玄胤麻木地说着。
或许……你娘有不得已的苦衷。话到唇边又落下,不管什么苦衷,都不值得一个母亲抛弃自己的孩子。如果蔺兰芝仅仅是因为与马援过不下去,便抛下她远走他乡,那么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蔺兰芝。
妞妞每天醒来,都必须看见马宁馨,否则会哭得十分厉害,玄胤呢?他小时候,是不是也哭着要过娘亲?只是他要不到,再也要不到。
宁玥决定,暂时不找他问画像的事了。尽管她心中,已经能够确定画像上的人就是他娘亲。他盯着那栋楼,也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娘亲在那里住过。
至于他娘亲是谁、为什么能够住进郭家,宁玥没有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与郭家的过节,十之*,与他娘亲有关。
……
回到将军府已是日暮时分,宁玥披风递给冬梅,冬梅挂在了衣架上,见自己小姐的脸色好像比之前红润了些,便好奇地问:“小姐,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
宁玥摸了摸略有些热的脸,打开困扰了她已久心结,应该……算得上一件喜事吧。
她不愿承认的是,得知玄胤与白薇儿没有任何牵扯,才是真的叫她松了口气。
随后,宁玥从红玉口中得知了上午生在花园里的事情,不由地冷笑:“这个白霜儿,仗着怀了我父亲的孩子,就一个劲儿地嘚瑟!真以为除了她,别人都生不出孩子来了?”
“就是就是!赶紧让夫人跟老爷也生一个,嫡出的,气死她!”冬梅附和。
宁玥摇了摇头,她父亲估计挺想跟她娘亲热,但以她娘的性子,怕是不会接受父亲的求欢。
“我娘的脚怎么样了?”她话锋一转,问。
红玉答道:“药膏的效果不错,消肿大半,奴婢瞧着,再过三两日便差不多了。”
冬梅奉上一盘新切的瓜果,宁玥拿起一块,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出席生辰宴会没什么问题了。”
冬梅纳闷,生辰宴?谁的?
红玉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对了,您让奴婢找的戏班子已经找好了,老戏班了,在京城名气很大,夫人生辰那天,原本请不到他们,是之前一个下了定金的客人,突然升迁,这才落到咱们这儿了。”
冬梅听懂了,给夫人过生辰宴会呀,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藏着掖着不让她晓得,她琢磨了一早上了,就怕三小姐因为她与白霜儿的几句话而厌了她。
幸亏没有,阿弥陀佛!
四月初一,蔺兰芝生辰,没请外人,只在将军府内小小地热闹一番。
天刚亮,戏班子便来到了马家,在花园中,搭建了一个两米高、十米宽、三米长的超大戏台,背后的布幕以红色牡丹做景,分外喜庆。周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新鲜花卉,端的是春色满园。
戏台子下方,摆了几个小圆桌,老太太带着宝珠、罗妈妈一桌,有说有笑地打着叶子牌。
宁玥、宁婉、宁珍一桌,吃着点心,宁玥听姐妹俩说学院的趣事儿。
蔺兰芝、二夫人与三夫人一桌,还有一桌空着,不用想也知道,是给白霜儿那个小贱人留着的。
二夫人翻了个白眼,恨不得叫人拿屎盆子扣那桌上。
三夫人也不遑多让,哪天想减肥,听听白霜儿的名字就好了,保准恶心得吃不下饭!
比起她们的愤愤不平,蔺兰芝反而显得淡定一些。每被马援伤一次,她的心就更冷一分,一开始她还会白霜儿吃醋嫉妒,现在,麻木许多了。觉得那个女人爱怎样折腾随她吧,她只要她的玥儿平安喜乐就够了。
突然,二夫人用胳膊肘碰了碰蔺兰芝,不屑哼道:“四弟妹,瞧,那个狐狸精来了。”
三夫人厌恶地翻了个白眼:“呀!还是跟四弟一块儿来的!呕——”
白霜儿一手扶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手挽住马援的胳膊,清丽的脸上扬起温柔甜美的笑,如阳光下,一朵最滋润娇艳的花,直看得人想把她给揉烂了!
蔺兰芝的眼皮子动了动,没有说话。
二夫人冷哼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恶心!”
“就是!太恶心了!”三夫人附和。
其实,今儿若坐在她们旁边的人是蔺咏荷,她们一定不会这么讨厌白霜儿。但偏偏是蔺兰芝,是正妻。正妻的权益受到挑衅,连带着她们也生出了好几分危机感。
她们当初厌恶蔺咏荷,一半是出于嫉妒,一半则是出于蔺咏荷的平妻身份。当然,她们也不是没嫉妒过蔺兰芝,只不过,蔺兰芝太惨了,从嫁入马家到现在,就没过过几年舒心日子,儿子死了,自己疯了,好不容易痊愈吧,丈夫又带个小老婆回来了。
“四弟妹,我要是你,直接弄死她!”二夫人恨恨地道,这几天她院子里的姨娘越胆大了,都敢公然与她唱反调了,不用说也知道,定是被这白霜儿助长了气焰!
三夫人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这种女人,就该不得好死!”三爷没走官路,以经商为生,这些天也不知哪个没眼力的,往院子里塞了好几个身世清白的姑娘!哼!想给三爷纳平妻么?门儿都没有!
蔺兰芝平静的眸光扫过二人涨红的脸:“弄死她了,四爷还不得跟我急?”
跟她急不要紧,她的玥儿夹在中间怎么办?
况且,弄死白霜儿有用么?谁能保证不会再来第二个、第三个白霜儿?
马援的眸光朝这边看了过来,蔺兰芝垂眸避开,喝着手里的茶,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马援蹙了蹙眉,想起身,往这边走来,却被白霜儿拉住了手腕,白霜儿笑道:“四爷,你看,那个花旦唱的真好。”
蔺兰芝放下杯子,去了附近供应厢房与茶水的小别院。
马援叹了口气。
戏班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戏班子一共二十六人,其中,乐师六人,班主一人,杂工三人,其余的十六人全都是戏子,生旦净末丑,个个儿都表演得出神入化。此时,他们唱的是前朝王皇后的故事。王皇后入宫前,曾嫁给金王孙为妻,与金王孙生下一女,后被刘太子看中,入东宫做了贵人,并生下三女一子,太子登基后,她更是母仪天下做了皇后。虽是第二任,但也足够羡煞旁人了。
上辈子,宁玥非常不喜欢王皇后这种为达目的不惜欺瞒自己夫君的女人,但现在,她也成了这种人。她无法告诉玄胤,她与司空朔的经历。这个秘密,或许一直到她死去,都只能烂在肚子里。
王皇后的戏唱完后,是一出武打戏,由几个老生、武生完成,花旦们全都回小别院换装,准备下一轮曲目。
前院的施工出了点事,管家来请了马援过去。
白霜儿一个人在桌上,忍受着周围火辣辣的目光,如坐针毡,很快,她也站了起来,由青梅扶着,去了厢房。
谁料,刚在房中躺下,便见一名戏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那戏子的脸上描绘着精致美丽的妆容,穿一身月牙白、兰花卷边长衫,脚踩一双黑色布鞋,与头上的黑色帽子交相呼应,越衬得他清秀中多出好几分英气。
白霜儿隔着纱幔的缝隙看他,暗道,不愧是京城名角儿,竟生得这般貌美,若非自己心有所属,只怕,早被这副好皮囊给勾了魂儿去!
青梅刚去小厨房给她熬酸梅汤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她正好瞧瞧,这戏子……打算做些什么!
戏子在窗前六尺(约两米)的地方站定,拱手,执一把折扇,优雅地行了一礼,然后,微笑着说:“夫人,小生有礼了。”
夫人?
白霜儿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
戏子朝前走了几步,笑得越莞尔:“夫人,小生不光会唱大戏,也懂……屋里头儿的小戏。夫人若是喜欢,小生愿意唱给夫人听。”
白霜儿好歹也是阅人无数的东家,还看不出这戏子打的什么主意就太说不过去了,早听闻京城的戏班子不干净,时会生圈养戏子的事情,而今一看,传言果然不假!但他……是不是太没眼力劲儿了?自己一个孕妇,能与他干出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来不成?万一弄掉腹中的孩子,她便失去大半筹码了!
戏子没听见对方驳斥他,又装着胆子向前走了几步,几乎要挨到纱幔,说:“夫人,小生刚刚都瞧见了,将军真是偏心,有了新欢便不理您,您房中寂寞,小生都明白的。”
啊,敢情他把自己当蔺兰芝了!
她就说呢,对方怎么会如此没有眼力劲儿,跑来勾引一个孕妇!
白霜儿张嘴,下意识地想告诉他真相,却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
戏台子上,武生的戏咿咿呀呀唱个不停,宁玥不爱看这个,放下手中的瓜子,问冬梅:“我娘呢?”
冬梅看戏看得出神,没听到三小姐问她话。
宁玥扯了扯她袖子:“我娘呢?”
冬梅眉心一跳,忙躬身说道:“好像是去厢房了,要奴婢去看看吗?”
“不用了。”顿了顿,又说,“去吧,告诉她碍眼的人都走了,快出来陪我看戏!”
“是!”
冬梅一步三回头,好想看戏,呜呜……
小别院在戏台子附近约莫三百米的地方,要走过一个葡萄架子和一个小型花棚,冬梅见兰花看得好,随手摘了一朵,打算给夫人送去。谁料,到蔺兰芝的厢房一看,却半个影子都没有!
“奇怪,不是说回厢房休息么?不会是回棠梨院了吧?”冬梅挠挠头,想着去棠梨院找一趟,但心里记挂着戏,索性给宁玥复了命。
宁玥蹙眉,望了望头顶的太阳:“顶着这么烈的日头回棠梨院,是不是太古怪了?说好了待会儿在附近的寿安堂一起吃饭的,你去棠梨院找找。”
冬梅心里那个汗啊,早知道还是得跑一趟棠梨院,她刚刚就直接去了嘛,何必又在三小姐这儿多耽搁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