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儿躺在床上,十分难受,面如死灰一般,在烛火的映射下反射出一种濒死的光泽。
“小姐,你好歹吃点东西吧,都三天了……您再伤心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啊!”青梅跪在床边,呜呜咽咽地说。
然而,她的话,白霜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寿宴那天生的事情。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三小姐给算计了。
她确定她房中,没进过其他人,因为房里一直都有人,就连她与马援一块儿去隔壁“捉奸”的时候,青梅都留守在了房中。
就算三小姐找来最顶级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一个活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把一根裤腰带塞进枕头里。
莫非……是在她们住进去之前就放了?
但三小姐怎么算准了她会选哪个房间呢?她一开始明明看中的东厢,都住进去了,但怕三小姐使诈,才又换到了这边。
想不通,头都大了,还是想不通。
青梅见自家主子一筹莫展的样子,眸光动了动,转身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签筒来:“小姐,奴婢准备了一些签,您抽抽看,若抽中上上签,就说明你要转运了!”
“转运?”白霜儿终于注意到了青梅了,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我的孩子都没了,还能转什么运?”
“小姐!一方水土一方人,京城人都信这个,您也试试嘛!”青梅极力劝说。
白霜儿冷淡一笑,抬起才三日便瘦得几乎可见皮包骨的手,随意抽了一支签。
青梅拿过一看,笑了:“小姐!是上上签!您真的抽中上上签了!菩萨保佑,您要行大运了!”
这世上,大概没人不喜欢听好话,也没人会拒绝降临到头顶的好运。白霜儿尽管平日里不信佛、不信神,这一刻,却忽然希望它们都是真的,她微微侧过身子,用手肘支住重量,另一手,再从中抽了一下。
又是上上签。
青梅的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了:“小姐!您瞧,两次都是上上签!您这会子,总该信自己是真的会转运了吧!”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未必了。
自从来了马家后,她就没一次走运过,头一天,给下马威不成,反被三小姐定位成了通房丫鬟,之后,更是弄出这种被大家耻笑的事,到现在,靠山没了,孩子也没了,人生……几乎已经跌进谷底了。要不是马援还欠她父亲一条命,她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跟蔺咏荷一样,被圈紧起来。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转运吗?
白霜儿的眸子里忽而迸射出了犀利的眸光,看了一眼笑得夸赞的青梅,一把夺过签筒。
青梅吓得面色大变:“小姐!”
白霜儿将所有的签文都一一看了一遍,看完,无力地靠回了迎枕上:“我彻底废了是吗?连你都要来欺骗我了!”
青梅跪下,咬紧唇瓣,低声道:“奴婢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想哄您开心而已。自从出事后,您整个儿都颓废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再这么下去,老爷没嫌弃您,您自己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
这种话,青梅几乎每天都要说上三四遍,白霜儿早已听得麻木了。白霜儿的眸光落在装满了上上签的签筒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因为都是上上签,所以,怎么抽都能抽中。
那么……那天的事呢?会不会跟青梅的手段一样?每个房间的枕头里都藏了裤腰带的话,无论她选哪个房间,都会被搜出与戏子勾结的证据了。
她倏然掀开被子,鞋都忘了穿,就那么直冲冲地走出了房间。
刚一跨过门槛,与回家的白薇儿碰了个正着。
她抓住白薇儿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太大力的缘故,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
“薇儿!”她说道,“我明白三小姐是怎么陷害我的了!每个枕头下都有裤腰带,是她放的!她准备的!无论我住哪里,都会被搜出证据!别的房间也有!我要把它们找出来!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她马宁玥陷害我!”
说着,她放开白薇儿,就要朝外院走去。
“大姐。”白薇儿抓住了她胳膊,语气淡漠得与她的手一样,没有丝毫温度,“已经三天了,你觉得,还会有蛛丝马迹等你去翻案吗?”
白霜儿如遭当头一棒,傻呆呆地愣住了。
白薇儿抽回手,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青色幕篱被风吹起,在夜阑中,如一抹化不开的寒冰,拂过白霜儿的面颊,冻得白霜儿打了个寒颤。
“二妹!”白霜儿教住了她,她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就那么淡淡地问,“怎么了?”
白霜儿木讷地望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难以置信地说道:“就这样走了吗?都不问问我,心里到底难受不难受吗?”
“我看得出来,又何必再问?”
这话,可真是冷血啊。
白霜儿揉紧了心口:“白薇儿,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我别人害成这样,你连一句安慰我的话都没有!”
“我安慰你,你就不难受了?”
“……”白霜儿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她背影,好半晌才怒火升腾地说道,“我被人算计了,你难道都不管吗?玉儿出事,你袖手旁观就算了,她与你本身也不是特别亲近,但我呢?你看看人家三小姐是怎么对庶出手足的?我又是怎么对你的?换做她是你姐姐,你现在已经死了!哪像我,敞开大门把你迎进来!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项不是我跟玉儿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白薇儿声色无波地说:“我给了你一个孩子,还不够?”
白霜儿再一次怔住。
白薇儿又道:“孩子没了,不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他,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无能,别把你的无能归咎到我头上。”
白霜儿气了个倒仰!
……
棠梨院中,一家四口正围成一桌包饺子,最近妞妞就好玩这个,宁玥、蔺兰芝与马宁馨便都陪着她。
红玉打了帘子进来,说:“夫人,四爷来了。”
不待蔺兰芝开口,妞妞就小大人一般地说道:“先跪搓衣板儿,跪足一个时辰再来禀报本夫人。”
“噗——”蔺兰芝没忍住,笑喷了。
马宁馨嗔了女儿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们小时候可没这么精怪。”
宁玥想了想,小时候的事……隔了几十年,完全没印象了。
蔺兰芝就道:“唉唉,你们两个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的灯,馨儿最爱用我的胭脂水粉,穿大人的绣花鞋,弄得跟个小新娘子一样……玥儿就是好哭,起床也哭,喝药也哭,见不到我也哭……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有人疼才哭,像玄胤那种,哭了也没人理的,可能慢慢的,就不会哭了吧?宁玥苦笑一声,没说话。
突然,蔺兰芝又问:“你刚才说,去郭家碰到谁了?”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太快了?
宁玥挑了挑眉,把包好的饺子放到盘里,又拿起一块儿面皮道:“就是那个白薇儿。”
“怎么会碰到她?”蔺兰芝皱起了眉头,郭家这种门第,若非玥儿与玄胤的关系,连马家人都高攀不上,一个商贾庶女,更不在话下了。
宁玥就把郭老太君给抚远公主聘请神医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完,蔺兰芝与马宁馨都有些目瞪口呆。
她们没料到锦衣玉食的抚远公主竟会得了心脏病,这么多年没听说抚远公主生孩子,还以为她是怀不上呢。
“真是个可怜的,生在皇家又如何?肚子里蹦不出孩子,郭家表面不说,心里想来也是有些介意的。”蔺兰芝感慨万千。儿子死后,她再无生养,虽说玥儿极好,但心里始终也存了一分遗憾。
马宁馨与她的关注点不同,叹了口气,说:“驸马真是个好男人。”公主都这样了,他还与她那般恩爱,这辈子,她怕是到死都碰不到这么专情的男人。
宁玥眨了眨眼,重点是白薇儿啊,你们都把白薇儿选择性失忆了么?
蔺兰芝终于反应过来了,揉了揉饺子皮儿,道:“你刚刚说给公主治病的神医是白薇儿,怎么会这样?她不是才十六岁吗?又是个姑娘家,几时与人学了医术?”
还是不逊于司空流的医术,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马宁馨点点头:“听说她们家是卖药材的,多多少少也懂些吧?不过……能懂成神医,也的确太奇怪了。”
奇怪不奇怪倒是其次,关键,清辉院与棠梨院从一开始便势不两立,而今闹出了白霜儿滑胎的事情,白霜儿只怕恨惨了她们,作为白霜儿唯一尚在人世的妹妹,白薇儿不可能不成为她们死敌。她们一方面真心喜欢抚远公主,希望抚远公主能够得到救治,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白薇儿的私心得逞。
因为白薇儿一旦治好抚远公主,郭家、皇家都得欠着白薇儿的人情,那么,宁玥要对付她,就难上加难了。
“若只是抚远公主倒也罢了。”宁玥突然说,“怕就怕……”
“怕什么?”蔺兰芝与马宁馨异口同声地问。
宁玥沉吟片刻,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咚咚咚!
不远处的山头上,传来石块敲打铁桦树的声音,宁玥的睫羽微微一颤,蔺兰芝忍俊不禁地笑了,与马宁馨交换了一个眼神,拿掉宁玥包了一半的饺子,道:“好了好了,心不在焉的,快去吧。”
谁心不在焉了?她一直包得特别认真好不好?
马宁馨叫冬梅打了一盆水来,边给宁玥洗手边道:“真准时,一天都不迟到的。”
上次的戏子是玄胤找人假扮的,老太太也是玄胤敲晕了与蔺兰芝掉包的,狼狈为奸了一次之后,蔺兰芝与马宁馨都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妹夫)满意得不得了,连他每晚来找宁玥约会都默默地恩准了。
宁玥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哪有你们这样做娘亲和姐姐的?别人都是巴不得把人藏在屋里,你们倒好,硬是将我推到那个大尾巴狼的身边儿去,也不怕他欺负我!”
“你不欺负小胤就够了。”蔺兰芝笑着说,起身将宁玥“轰”了出去。
宁玥转过身,想进屋,门却嘭的一声合上了!
宁玥拍门,压低音量道:“不带这样的!大半夜了,还叫我去私会男人!你是不是我娘啊?”
门被打开了。
宁玥松了口气,刚要往里走,又被蔺兰芝按住了额头,蔺兰芝莞尔一笑,递给她一个食盒:“小胤最爱吃我做的栗子糕了,拿好,不许弄坏。”
宁玥:“……”
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
宁玥拧着栗子糕,唉声叹气地去了。
谁料走到半路,碰到了在棠梨院附近徘徊不定的马援。
马援一见女儿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再看看女儿拧着的食盒,浓眉登时一蹙,沉声问:“这么晚了,去哪儿?”
宁玥行了一礼,垂眸道:“没去哪儿,就转转。”
“转转还拧食盒?你的丫鬟呢?”哪有让主子自己动手提东西的?马援对那个不怎么听自己话的冬梅越不喜。
宁玥当然不能告诉他,我丫鬟被娘亲给扣下了。
“她闹肚子,一会儿就来,父亲你先忙吧,我走了。”宁玥欠了欠身,转头就走。
马援眸光一凉:“站住!那边是温泉,大半夜的,你跑去那里做什么?”
宁玥词穷了,若天色早点,她还可以说自己是去探望祖母走岔了路,偏偏这个时辰,谁都知道老太太歇下了,而她在府里,与其他人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断没大半夜上门叨扰的道理。唯二亲近的蔺兰芝、马宁馨又全都与她住一个院子,她总不能连自己的院子都走错。
马援见女儿迟迟没有开口,眸光越寒凉:“你是不是约了什么人?”
“哪儿有?”宁玥微微一笑,说道,“我是来找您的,刚刚您不是吃了闭门羹吗?我怕您心中难受,特地吩咐人做了栗子糕,您尝尝!”
马援似信非信地斜睨了女儿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转,道:“既然睡不着,就来我书房练字吧!”
最、讨、厌、练、字!
宁玥咬牙,跟着马援去了。
马援的书房在外院,离温泉不太远,站在铁桦树上,能依稀看到书房的窗。
看着马上就要投入自己怀抱的小玥玥,半路被人劫走,玄胤气得咬牙切齿!
宁玥推开了轩窗,开始练字,两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不用猜也知道,玄胤肯定气疯了。不过玄胤不能明目张胆地冲进来,因为以他父亲的性子,真捅破了这层纸,一定会闹到中山王府去,那样,玄胤想再溜出来私会她,便没那么容易了。
玄胤站在树顶,给宁玥比划着大大的手势。
宁玥抿了抿唇,道:“父亲,我要如厕。”
“不许去!”马援想也没想地说,眸光扫过铁桦树上的黑夜,心头冷笑,臭小子,以为我女儿是这么好见的?
玄胤气得鼓起了腮帮子,一屁股坐在树干上,呼呼呼呼地喘气。
宁玥用余光看了看不远处的人影,又看了看一脸贼笑的父亲,满面黑线。
又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宁玥觉得自己的手都要写断了,马援仍旧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宁玥揉着手腕,对树上的玄胤摇了摇头。
你还是走吧,今晚肯定是没戏了。
玄胤果真飞身走掉了。
宁玥气红了脸。
让你走你就走啊?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一刻钟后,红玉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四爷!四爷不好了!”
马援放下看了一个时辰也没翻页的书,从容淡定道:“怎么不好了?”
红玉扫了宁玥一眼,低头道:“夫人的脚又痛了,叫四爷赶紧去看看!”
她娘的脚不是早就好了么?怎么又开始痛了?
“确定是要我去看?”马援拿腔拿调地说,“不会我刚去,你们夫人的脚便不痛了吧?”
红玉硬着头皮道:“不会,夫人说了,小姐回来之前,她的脚会一直特别痛的。”
宁玥什么都明白了,玄胤并没有离开,而且去搬救兵了。
马援压下唇角的弧度,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轻咳一声道:“那个……不用急着回来,多玩一会儿,啊?”语毕,一溜烟儿地走掉了。
宁玥呆住,这真的是那个四肢达头脑简单的父亲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贼了?还连她都利用上了!
“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
温泉边,玄胤如愿见到了宁玥,抱着宁玥的小身板儿,臭着脸,将马援数落了一顿:“……太过分了!等我们成亲了,我就把兰芝接出去住!看他还怎么耍心眼儿?”
宁玥慢悠悠地笑了:“你没心眼儿啊?还不是为了见我,叫我娘使了美人计?五十步不要笑百步。”
玄胤鼻子一哼:“爷跟他怎么一样?爷可没弄几个女人回来膈应你!”
宁玥望了望无边的夜色,含了一分感慨地叹道:“我娘跟我爹一开始也挺好的啊,是后面,生了很多事,就慢慢地变了。”
“想逼我誓就直说,不过我不会说的!”那种玩意儿,说了有用么?他从不轻易给人承诺,也不轻信别人给他的承诺。能做到的,根本不必说,说了,往往很多都不会去做。他看向宁玥,眸光沉稳而坚定,“路是走出来的马宁玥,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
宁玥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是的,只不过,女人在经历那些以前,总是很容易被男人的话语打动。”蔺兰芝如此,马宁馨也是。马宁馨刚与陈博交往时,陈博就曾她姐说,我不是一个很会讲甜言蜜语的人,但我肯定会对我的女人非常好。马宁馨当时就给感动了,结果呢?差点儿连小命都没了。
玄胤敲了敲她脑门儿:“故作深沉!说得好像你经历过似的!”
宁玥张了张嘴,半晌,嫣然一笑:“怎么可能?”怕玄胤揪着这个不放,果断话锋一转,“对了玄胤,你猜我今天去郭家碰到谁了?”
“谁?”
“白薇儿。”
“她?”玄胤皱起了小眉头,呢喃了一句,“他们也把她当成我娘了?”
这句话,让宁玥笃定了心中的猜测,玄胤的娘亲与郭家一定有着什么关系,她一度怀疑过玄胤娘亲是郭老太君的女儿,但据她所知,郭老太君除了中山王妃与皇贵妃,没生第三个千金。要说是个庶女,郭老太君又不该对玄胤这么上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