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回府的马车上,宁玥纳闷地问玄胤。
“夙火吗?”玄胤摸了摸下巴,烛火在他黑亮的瞳仁中跳动,好似心头也有一团烈焰在徐徐燃烧一般,“一个不担任官职却处处都能插上一脚的人。”
“听起来不像普通的幕僚。”宁玥若有所思道。
玄胤勾起右唇角,含了一丝嘲讽地说道:“南疆皇室比西凉皇室有意思多了。”
“他也是皇室的人?”宁玥皱眉,想到了那个令西凉将士吃尽苦头的容卿,“他效忠谁?”别告诉她,也是南疆的皇后。
玄胤握住了宁玥的手,道:“皇后。”
雕栏玉砌的皇宫,琼楼玉宇,竹瓦琉璃,月光笼罩的每一处,都透出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宁静。
马援轻手轻脚地走在路面上,一边走一边暗暗记住周围的建筑,他入宫有几日了,本以为能够尽快见到容卿,奈何皇甫珊的“离家出走”惹毛了太子,被太子禁足在东宫,作为皇甫珊的贴身护卫,他也无法踏出东宫半步,好容易皇甫珊说想吃果园的葡萄,他便毛遂自荐地随宫女一块儿来摘了。
宫女见他总东张西望,不由地失笑:“袁护卫,你是第一次进宫吧?”
马援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啊,皇宫好大,比我们雇佣军的营地还大。”
宫女噗哧笑了:“一个雇佣军的营地怎么能与我们南疆皇宫比?不是我吹,四国中,就属我们皇宫最大!”
“你去过其它三国?”马援下意识地问。
宫女一愣,面色讪讪道:“我……我听人说的!”
马援对西凉的皇宫还算熟悉,可南疆的他尚未走完,不敢下定论哪个更大,但单从景观上来讲,南疆皇宫的确比西凉皇宫漂亮很多,看得出来,他们有个十分能干且眼光独到的皇后。
“那是什么宫?”马援指着斜对面的一处宫殿问。
宫女权当他好奇,耐心地解释道:“那个是七皇子的承乾宫。”
“七皇子是皇后的孩子吗?”马援又问。
宫女笑着道:“是呀,七皇子、六公主和十一公主都是皇后所出,六公主已经嫁人了,夫婿是安国公府的耿大公子,耿家你听说过吗?”
她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
马援没嫌她啰嗦,毕竟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很多地方都需要仰仗这个小宫女。
宫女从耿家说到十一公主,从十一公主说到其余的几个公主:“……真是可惜,我们原本有个特别聪明的九八公主,但是死在西凉了,听说这场仗就是为了给她报仇才打的。”
马援咳嗽了一声,不好意思告诉她,你们特别聪明的八公主曾在我家住过,还被我女儿整得很惨。还有这场仗,绝不是为了一个庶出的公主打的。
“对了,我听说南疆皇宫有一株千年菩提树?”
宫女睁大亮晶晶的眸子道:“你还听说过这个呀?”
“呃……听珊公主说的。”
宫女欣喜地笑了:“是的呢,公主小时候还爬到书上摘菩提子,结果从树上摔下来,摔进了容公子怀里。”
这段陈年往事常被宫女太监们津津乐道,都暗暗觉得容公子与珊公主十分有缘,可惜马援是男人,对这种八卦天生不感兴趣,没接宫女的话,而是道:“那……那棵树在哪里呀?可不可以带我去开开眼界?”
宫女笑着摇头:“菩提树在菩提宫,那是容公子住的地方,除了帝后,谁都不能私自闯入,你可别为了看菩提树就去溜那里啊!”
“有人溜进去过吗?”马援问,见宫女明显一怔,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它既然是千年菩提树,肯定很多人想一睹它的风采,就没谁好奇地溜进去过?”
“除了咱能珊公主,再没第二个人溜进去过了。”
以皇甫珊的尿性,恐怕不是溜进去的,是被容卿“放”进去的,由此可见,菩提宫的防守非常严密,想入内刺杀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只能等容卿出来。可问题是,他大半时间呆在东宫,容卿出来他也碰不着。
想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真是令人头疼!
不远处,传来少年哈哈哈哈的笑声。
马援不明就里地朝那边望了过去。
突然,宫女扯了扯他袖子:“袁护卫,走这边。”
“不是这条路吗?”他记得宫女说过,笔直走,走到尽头便是果园了。
宫女瞅了瞅笑声的方向道:“大帅和容公子在那边,咱们不好前去冲撞,还是改道吧。”
大帅、容卿?
马援的眼底瞬间光彩重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既然碰到了,说什么也得上去试试,哪怕不杀,先看清容卿长什么样也是好的!
“我……我突然有些尿急,恭房在哪儿?”他一脸焦急地说。
宫女怔了怔,指着与容卿二人相反的方向道:“往那边,一直走,绕过一个回廊便是了,我在这边等你。”
“不用不用,你先去,我等下来找你,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怕宫女怀疑,马援又补了一句,“别让公主等太久。”
“呃……好吧!”宫女道,“你从恭房出来,左拐第三个路口应该就能看到果园了。”
马援告别了宫女,往恭房而去,走了几步,看不见宫女的身影了,脚步一转,朝笑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袁术!”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怒而威的声音。
马援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行了一礼:“燕公主。”
皇甫燕看看他,又看看笑声那边,道:“你怎么不在珊儿身边,跑外面来了?”
马援轻声答道:“珊公主想吃葡萄,命属下与小萍到果园摘给她,属下突然有些想如厕,小萍便先去果园了。”
皇甫燕深邃的眸光落在他脸上:“恭房不在这边,你走错方向了。”
“啊?是吗?”马援吞了吞口水,挠头道,“小萍明明说在这边的,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劳烦燕公主给指个路。”
“东边,直走,尽头便是。”皇甫燕言简意赅地说道。
“原来我是走反了。”马援讪讪说道,“属下告退。”
望着他渐渐消失在暗夜深处的背影,又望了望笑声传来的方向,皇甫燕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马车抵达王府,玄胤跳下马车,随后将宁玥抱了下来。
这时,一直候在门口的耿中直上前,与二人见了礼:“四爷,四奶奶。”
玄胤沉沉地嗯了一声。
宁玥问道:“东西都送到千禧院了?”
“送了,是一个丫鬟接收的,蔺咏荷没露面。”耿中直如实答道。
宁玥淡笑:“无所谓,戏做足就行了。”既然宁溪与她串好了台词,说是蔺咏荷快病死了她才跑去司空家找她的,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会给蔺咏荷送些补品。
……
熄了灯的屋子,月辉幽冷而静谧,夜风将笼罩着大床的纱幔轻轻地吹起,露出里边一对缠绵悱恻的鸳鸯。
宁玥软软地躺在玄胤身下,青丝散开,如泼墨一般,晕染整个床头,黑亮而柔顺,衬得她肌肤白皙得近乎通透,她娇小的身子也越显玲珑。
玄胤双手自她后背交缠,抱紧她,轻轻地吻着她唇瓣。
“司空朔帮忙了?嗯?”
他那声“嗯”的语调七弯八转,转得人头皮麻。
宁玥抿了抿唇,素手抚摸着他精壮的腰身,道:“帮了一点点。”
“你找他的?”
“嗯,我跟他谈了条件,他重获皇帝的信任,我们得到三叔的审判权。”
“就这些?”
“不然呢?”宁玥吻了吻他唇瓣,“你以为我会想法设法地讨好他?”
玄胤咬了她一口:“你连爷都没讨好过,敢去讨好别的男人——”
宁玥吃痛,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他挑了挑眉,宁玥捧住他脸蛋,眯了眯眼睛说道:“不是说司空朔不是男人吗?怎么好像还吃醋了?”
玄胤哼了哼:“反正不许你讨好他!”
宁玥轻轻一笑,慢慢地直起身子,坐在他身上,妩媚地看着他:“讨好你行不行?”
玄胤被她迷得心口痒,她除了蛊毒作时主动朝他扑过来,别的时候可都是一直害羞得像只小兔子,今晚,可真是特别。
……
孙瑶与玄昭也刚刚经历了一次情事,孙瑶甜甜地躺在玄昭的臂弯里,想起先前他满脸胡渣的模样,不知几夜未眠,不由地泛起一阵心疼:“辛苦了,这么久。”北城这一趟,走了将近一个月。
玄昭抚了抚她肩膀:“不辛苦,还可以再来一次。”
孙瑶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会错了她的意,唰的一下红了脸:“我、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玄昭漫不经心地道,“那你说什么?”
孙瑶红着脸道:“你去北城……”
玄昭不理解地嘟哝了一句:“那有什么辛苦的?”又不是打仗,再说了,打仗也不辛苦,“别把我想得跟你那几个娇生惯养的哥哥一样。”
好吧,她的哥哥都从文,不舞刀弄枪的,别说去北城了,跑一趟县城都累得够呛。孙瑶嘿嘿地笑了笑,又道:“相公,三叔他……是真的死了吧?”
“嗯。”
“他是真三叔还是假三叔?”白天的计划,她参与的不多,只是按照宁玥的吩咐帮忙圆了谎。
玄昭打了个呵欠道:“管他真的假的,反正死了。”
孙瑶还想问些什么,却现枕边传来微弱的鼾声,孙瑶弱弱地叹了口气,拉过薄被给他盖好,也闭上了眼睛。
青灵阁的另一边,宁溪安静地坐在窗前,眺望着墙角的茉莉花,眸光深邃。
翠柳递了一杯水过来:“小姐,该吃药了。”
宁溪慢慢地喝了药,继续看向窗外的世界,她不会一辈子被人鱼肉,就算活在暗夜中,暗夜也会有尽头。在黎明来临之前,她会等待,耐心地等待。
第二天,传来消息,尤凤兰在暴室自尽了,是吞下了藏在身上的毒药,因救治及时,堪堪捡回一条命,却半死不活的形同废人了。中山王命人十二时辰轮流看守,在没挖出有价值的信息前,坚决不能让死掉。
尤凤兰被人从暴室抬了出来,囚禁于紫云轩。
宁玥以为琴儿会因接二连三的变故遭受非常严重的打击,提前准备好了一肚子安慰琴儿的话,谁料,琴儿表现得异常平静,只是不怎么想说话。
她心里,应该明白自己父亲是真的,却被他们当作假的处死了,说不难过是假的,可自己父亲又的确犯了错,不仅亲手掐死了她母亲,还凌虐了她,他该死。
至于尤凤兰,那只是一种在父亲的家暴下寻求庇佑的方法,依赖而已,感情,没多少的。
转眼进入九月,南疆大军强势过境,以临淄为据点,逐渐北上,攻占了辽城与冀州。卢辉的冀州军原本十分厉害,可惜遭到了青莲教的背叛,青莲教与南疆大军里应外合,给冀州军来了场包饺子,冀州军惨败,卢辉的级被大帅砍了下来,悬挂在城楼。
“活该!”玄家大营内,玄昭不屑地放下手中的折子,“让他们养着青莲教啊!让他们与青莲教合谋陷害大哥啊!现在好了吧,青莲教就是一群唯利是图的小人,该翻脸时亲爹都不认,何况是卢辉那二愣子!”
当初玄煜被困在雁门关的东隅山脉,卢辉以青莲教暴动为由拒绝出兵支援玄煜,现在他死了,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觉得大快人心。
“咳咳!”杨幕僚清了清嗓子,“诸位先别高兴得太早,冀州与辽城是东南的要塞,占领了他们,就相当于把东南的江山与西凉彻底切开了,东南是西凉最富庶的片区,少了他们,西凉的亏损很大。而且撇开亏损不谈,他们再往北攻下奥城、都古和云州,那么,辽江以南就彻底沦陷了。”
西凉以辽江为界,分南北,如果他们炸断了辽江上的石桥,他们便是想收复失地都不可能了,毕竟,他们常年居住北方,骑兵与步兵厉害,水师却差强人意。
中山王沉沉地看着沙盘里的城池:“必须保住奥城、都古和云州,尤其云州。”
“没错。”杨幕僚点了点头,“横跨辽江的桥大大小小一共十三座,其中十座在云州,包括最大的。云州如果沦陷了,我们的军队就无法南下了。”
中山王捏了捏拳头:“兵云州!”
杨幕僚迟疑了一下,道:“主公,恕臣斗胆问一句,谁任云州主将?”
玄昭站起身来:“当然是我了!父王给我一万兵力,我去接管云州,南疆狗敢来,我把他们剁了喂辽江鱼!”
中山王没说话,半晌,才沉沉地道:“云州军的统领是谁?”
“苏沐,他是……中常侍的人。”杨幕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