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个社会?我连面对父母的勇气都没有!
吃完晚饭下楼买烟,小区里的孔老头子正和一帮老太太在花园中间的小广场里安放音响。孔老头子年近古稀,在小区里是出了名的霸道,是个独身的老头儿,养着一条吉娃娃。他每天早上出去都要去坐公交车,也不为什么事儿,就当溜狗,每次都让狗占着身边的座位,弄得这条公交线上的人都认识他。早高峰的时候,车上人很多,可他从来不让出座位,就让他的狗占着,车上有人和他理论过,被他骂得七荤八素。有一次上车晚了,没了座,他瞅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坐着不动,便理直气壮地让人家给让座,女孩儿本来有让座这个心思,但看他霸道,便赌气坐定了不理他。他恼羞成怒,不由分说便动手打了女孩儿,闹得全车公愤,还没到站便让司机停车把他赶下车去。老头气得不行,便跑到派出所去撒泼,说公交车上的人不懂尊重老人,不但不让他座,还动手打他,把他赶下车来,非要让民警去把公交车上的人全部拘留。民警劝说了半天,死活不听,在派出所里又骂又闹,搞得乌烟瘴气,都没法正常办公了。后来所长来了,说你再在这里胡闹,信不信我拘留你15天,他这才老实,灰溜溜地走了。
每次溜狗回来,老头便和晨练的一帮老太太在花园中跳广场舞,声音贼响,弄得整个小区都不得安宁。可偏偏小城里四里八乡的老太太都觉得他的舞跳得贼好,不论自己住得多远都要来找他。老头子下午没有事儿,就上街去瞎溜达,心情好就去公交车上占个座,心情不好就碰个瓷,日子过得贼舒心。
他养的狗也不是什么善茬,在小区里面见人就狂吠,原来小区里饭后挺热闹,好几家都喜欢带着小宝宝来花园里坐坐,聊聊育儿经,吹吹社会上的有趣事儿。后来老头儿带着狗出来,从不用绳拴着,这狗也灵性,见到大人就吠,人家吓它,老头呲着牙就来骂街。见到小孩儿,上去就是一口,老头就装作没有看到,人家找他理论,最后也是招来一顿骂街,到得后来,小区的花园里除了孔老头儿和他的舞伴,已经没有什么人去了。
我有些悚这老头,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我难得下楼去买泡面和可乐,那条吉娃娃就一直追着我的身后乱叫,几次还作势要咬,我一直都不动声色,瞅着它追得近了,突然回头,抡开了一脚,把这畜牲顺着围墙踢了过去,在空中只听见它惨呼不止,从此见了我都低头跑开。老头为了这事儿,堵在我家门口骂了一天,我几次想冲出去弄他一顿,都被父母拦住,说这老头儿本来没事儿就要去碰个瓷,你碰他一下,下半辈子就讹上你了,任他去骂,他有多少精力?
这次事情我和老头心里都互相留下了印象,我是不想再去惹他,我知道他可不这么想,他可是一直想找我的茬。所以之后每次见他,我都尽量绕着走,不给他留下什么把柄。
今天见了我,他却主动地走上前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我心说你神经病啊,绕开想走,却被老头张开双臂拦住,阴阳怪气地说道:“唉哟,好个老李家,居然用死儿子的借口来骗人随份子,唉唉唉,大家来看啊,来看这一家子骗子。”到后面都嚷嚷了起来,小区里好多人家听见他的声音,都不愿下楼来,但是全站在阳台的窗户边看。我尴尬至极,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种事情就是全身长满嘴,说出来谁信?
父母在楼上听见,早就跑了下来。母亲挡在我的面前,父亲在低声下气地赔着好话,老头不依不饶,扯开了嗓子嚷嚷道:“你们这一家子骗子,你老李的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刚开始那年就因为私下里做生意被红小兵打断了狗腿,真是老子反动儿混蛋,想不到连孙子都不是东西,用这种借口来骗亲戚朋友的血汗钱呐。”父亲听他话里辱及爷爷,一张脸涨得铁青,眼珠子就快瞪出血来了。用手指着他的鼻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好些人都在窗口上附和着孔老头,我前段时间猝死,这些邻里的人父母都请了他们,他们也都随了份子,这时看到我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心里自然也信了,也觉得父母是用这个理由骗钱,好些人已经开始嚷嚷着要报警了。
孔老头看见大家都站在他这一边,更是洋洋得意,说道:“姓李的,你不仅要赔骗我们的钱,还要赔偿我们的精神损失,要不然,你就去牢里和警察说理去吧。”
父母想要争辩,奈何这种事情怎么说得清楚?这里的好些人都是眼看着父亲亲手把我送入焚化炉,虽觉得事情有异,但又怎么会想到我都火化了又活过来?父母向来为人谨慎,在小区里人缘一直很好,邻里都对他们尊重有加。父亲退休之后,便一直在家里勤练书法,不少邻居来串门时见到父亲写的字,都十分佩服,左右相传,便有不少把他们的孩子送到家里来请父亲教写毛笔字。母亲本是当地医院放射科的主治医师兼主任,平时邻居里谁有个病痛,到医院就诊时母亲也是尽力相助。当日我死之时,他们平时本就敬重父母,又因为可怜他们老年丧子,都很热心地帮忙料理我的后事,熬更守夜,全无怨言,也都送了很厚重的白包。可是现在我活生生的站在他们面前,再加上孔老头子的先入为主,失望和愤怒交织,更是群情激奋,把我们一家团团围住,脾气不好的几个已经用手推攘父母。然而父母一直护在我的身前,被人们推来推去,始终不片语。
事态就要失控之时,小区里德高望重的管奶奶拨开人群,走了进来。管奶奶年逾九十,依旧精神矍铄。她长于书香门弟之家,从小知书达理。十八岁之时出嫁,其夫隶属于****第六十军,是六十军的司号兵,台儿庄战役时壮烈牺牲。她膝下无儿无女,守寡一生。前线噩耗传来之后,有人劝她再嫁,老人冷冷地说道:“拙夫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恨为女流,不能沙场随之而战死,却能终身以之为傲,幸甚!”铮铮之骨,羞煞须眉!建国之后,管奶奶被追为烈属,但她温和待人,小区里邻居数十载,几代人都对她敬重有加。
此时她老人家拨开人群,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孔老头,也知趣地退到一边,不敢说话。管奶奶来到父母身前,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父亲抬起头来,看见她老人家,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叫了一声:“管姨!”管奶奶对父亲摆了摆手,转头对周围的人说道:“各位,大家在这院子里相处了几十年,老李家和他的娃儿的为人咱们平常都是知道的,你们的娃儿送给老李教写字,他可是尽心尽力,何曾要过你们半分钱的好处?你们有个病痛,老李家的在医院里又何时不为你们安排得妥妥当当?无非这娃是我从小带着长大的,虽说懒惰了些,却从不作伪,这些大家也是从他打小就看在眼里的。他火化那天今天在场的诸位也都在,这事儿铁定做不得假。如今此事大有蹊跷,说实在的,这娃儿没死,我自己、老李家高兴还来不及,难道你们就为了一面之词而忘记了几十年的邻里感情么?”说罢眼中寒光闪闪,直盯着孔老头。
管奶奶的话字字在理,众人思索一番,都心服口服,只是这事有些太过匪夷所思,看到我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又实在无法解释。管奶奶对众人说完这些话,转头对父亲说道:“老李,你和无非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住这院子里这么多年,你父子两个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现如今无非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总得给这些多年的老邻居一个说法吧?”
管奶奶说话历来以理服人,父母和我听了这话,都知道如今不解释也是不行的了,父亲抬起头来,对管奶奶说道:“管姨!”又环顾四周,对周围的人说道:“诸位高邻,非是我不肯解释,只是这事确实太过匪夷所思,就连我如今都不是太明白,这样吧,还是叫无非他自己把来龙去脉给大家说说。”顿了一顿,又说道:“此事确实令人难以相信,但无非所说句句是真,若各位实在不信,也请不要为难他,有什么,冲我来便了。”众人心下暗暗琢磨,在殡仪馆之时,父母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而且在场的好些,都亲眼看见我入棺,最后送入焚化炉。但父亲说的此事蹊跷,心中又不免有些不安,但具体不安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此时,我从母亲的身后侧身出来,站在大家面前,向父亲点了点头,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说完,退到母亲身边,周围鸦雀无声,管奶奶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虽然父亲有言在先,可还是让他们难以接受。
孔老头儿此时率先难,只听他“呵呵”一声冷笑,我和父母心中都是一凛,只听他说道:“哼哼,人心不古,这年头的人,为了骗取钱财,居然连阎王爷这样的故事都编出来了。还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什么来救那些自杀的人。各位,不要再听他们鬼扯,直接扭送派出所吧。”说罢,便走上前来要扯父亲的领口。我心中恼怒,伸手捏住他的手腕,我是怒极,这下捏得下了死劲,把个老头子捏了鬼叫,旁边那些被他煽动的人见我动手,片刻便围了上来,局势紧张,一触即。
管奶奶见了,抻出手中拐杖,挡在我们中间,说道:“各位,无非的解释,虽是让人难以相信,不过我有个法子,可验得此言真个,不知道诸位是否愿听?”
众人听说,便都退了两步,管奶奶见我仍不放手,咳嗽了一声,拐杖在地上重重地顿了一顿。我狠狠地瞪着孔老头儿,放开了他的手腕,老头得脱,知趣地退了几步,退到人群之前,正要出言不逊,看见管奶奶冰冷的目光,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管奶奶扭过头来,对我说道:“孩子,你说你这具身体是义骸,阎王爷不是说可以飞么?你现场飞一次,真假立辨,也还了你老李家一世的清白。”
我心中对老人家充满了感激,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人群自然地让开一块地方。我站到中央,心中回忆着刚返回来那晚试飞的感觉,心随意走,身子便轻轻地飘浮起来,周围一阵惊呼,孔老头子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血来,完全不敢相信此刻所见。我心中有气,索性围着小区的院子里盘旋了好几圈,这才落回原地。
此时人群鸦雀无声,都死死地盯着我。管奶奶走了上来,眼中含着泪光,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拉着我的手说道:“好孩子,你从小就从来没骗过我,你就是我的无非孩儿。阎王爷可算有眼,让你还阳,你可知道,听到你走的消息,老婆子的心都碎了。”
我心中一酸,紧紧握住管奶奶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半天,管奶奶才放开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转头向众人说道:“诸位,如今真相已经大白,如我之前所说,大家邻里几十年,老李家绝不是这种为了钱财不顾情义的小人。”说着扭头看了看孔老头,老头子不敢对视管奶奶,低了头装没听见。
众人毕竟几辈人相邻,如今见事情明了,心下都不免愧疚,纷纷上来向父母致歉,另一方面,又对我的归来感到由衷的欣慰。好些从小长大的伙伴已经从楼上跑了下来,拉着我七嘴八舌地打听阴间和阎王爷的事儿。
到了晚上,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从家里搬着板凳,来到花园里,没有来的人,早有别人站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地喊。到得最后,院里的人都围坐在花园里,为了我的归来而庆祝。好几家都拿出了珍藏的老酒,在花园里瞎吵吵,好不热闹。自从孔老头霸占了花园以来,已经多久不曾如此热闹了?父亲那天晚上喝了一杯又一杯,大家还是不停地来敬酒,最后,就连管奶奶都经不住几个年轻后生的劝,喝了二两白酒,管奶奶酒劲上来,忍不住就放声地唱了起来,那是一抵御外敌的歌谣,她的丈夫走后几年,又惊闻戴安澜将军战死他乡后,她含泪写下的词:
君不见,明骑军,诛元破虏复燕云。
君不见,宁远城,悬外孤城退满清。
男儿投笔出家园,策马如飞戍边关。卢沟月色凉如水,苏州河畔刀光寒。短兵相接乏驴岭,血花相扶娘子关。铁鸟固守武昌城,百姓人人登高看。台儿庄前百战死,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