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躺在王都旅馆中柔软的大床上，望着天花板，沉思着。
因为王都的皇宫被毁，所以革命军现在只能短暂征用王都的旅馆为革命军的内部人员提供房间，革命军的高层现在基本都居住在这里。
这才是刚开始吗……
可是，第一个魔王干部还没有被彻底歼灭，依旧信仰着“暗”的残党尚存，曼哈克灵魂的贮藏点也得找出来。
曼哈克也极有可能告诉他的部下如何再次召出他的灵魂附于其他肉体之上，剿灭“暗”的动作必须要迅速且干净，不能给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虽然这也是最难做到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曼哈克到底修改了多少人的灵魂。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困扰我的事情，真正困扰着我的，是“我”这样的存在。
当时，在水晶宫时，阴差阳错下我进入到了自己的灵魂界限中去了，当时我所见到的景象，我到现在依旧记忆深刻。
围成圆圈的一列列与我等身的阴影，九千九百九十八个阴影。
我大致能够确认的是，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阴影，就是因为里拉峰谷城那次我盲目走进那个修改灵魂的魔法阵所导致的。
但是这就能说明，那些影子就全部都是我的灵魂，以及贮存我灵魂能量的地方了吗？
薇恩·坦莉丝说过，灵魂界限是灵魂本身的一种空间映射，那么一万次的我是被量化了吗？我到底是一个又一个个体，还是一个完全的整体？
抑或仅仅只是一种混沌？
恰巧此时，我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这样的想法。
兰艾对我说过，她爱我，正是因为我在逐渐接近一个混沌的状态。
但是混沌到底是什么？
“哈喽~”
我眼前的天花板，猛地变成了一张人脸，还在沉思着的我一瞬间被吓到了，但是定过神来，我才发现，眼前的人竟然就是兰艾，她漂浮在空中，距我很近。
“想吾了吗？”
没有气息，没有任何征兆，兰艾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正红着脸盯着我。
“哼哼，没有想到你也会露出这种惊吓的表情呢。”兰艾有些骄傲地浮坐了起来。
我缓缓起身，虽然有些惊吓，但是我并没有到害怕的程度，老实说目前兰艾虽然强大到看上去根本触不可及的地步，但是既然曼哈克这样操纵灵魂的家伙也是可以打败的，那我绝对能找到方法，拯救兰艾，就算她是恶存在。
目前兰艾的立场也是一个谜，她既把爱着我挂在嘴边，同样却也自称为魔王干部之首，也没有见过她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对我而言，自己现在确实是在想方设法地利用兰艾，虽然她那口中的“爱”有点不明所以，但是至少，她的行动确确实实没有说谎。
“怎么，看到我被惊吓的表情让你很开心吗？”
兰艾看我没有什么迎合她的意思，脸色浮现出了一丝不悦：“切，吾可真是可怜哪，可怜巴巴地过来讨所爱之人的欢心，没想到却换来这样的答复。”
“你爱的人现在少了只胳膊，你有办法把它变回来吗？向你上次让我恢复一样。”我半开玩笑地说着。
“这玩笑可不好笑。”但是兰艾看出我在开玩笑了，“你也知道的吧，你那是和神灵做交易，交易的可不仅仅是一只胳膊，还有概念和事实。”
“那既然你是爱我的，为什么当时不帮我解决掉曼哈克呢？”我继续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着，但是这次却是在进一步试探兰艾的立场。
“除了你，吾不希望自己的脸暴露在外人的面前，再说了，吾可是魔王干部，怎么能反叛呢？”
“那么既然你是魔王干部，为什么却说自己爱着勇者？”
听我这么一说，兰艾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她伸出了纤长的手指点了下我的鼻子：“怎么，你现在是勇者吗？”
这时，我却无言以对了，只能凭空盯着兰艾。
兰艾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于是继续追问：“你现在，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我还是无法回答。
“果然如此呢，那么，吾就继续问你几个问题，这些问题请一定要认真回答哦，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吾也不知道，吾也想要知道，你要是连吾接下来的几个问题都无法回答上，那可就有意思了。”
“你为什么不惜牺牲一只右臂，也要救下凯米撒？为什么要让他成为勇者？”
“因为这个世界在我的手里毁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我不想再把她给毁了。”
“在你还没有知晓曼哈克的阴谋的时候，你为什么选择相信兰艾儿？”
“相信她是因为我还是不想让我相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的东西因为一次的背叛而全部成为泡影，这就是原因。”
“你相信你自己吗？”
“……”
前两个问题，我全部回答上来了，甚至都没有思考就回答了兰艾，但是这最后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我到底相不相信自己？
如果我相信自己的话，那我依旧应该在这一次选择成为勇者，如果我不相信自己的话，又是什么支撑着我一次又一次做出那些危险的举动？一些明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甚至可能死亡的举动？
“果然呢，你现在，不过是被推向了一边的‘混沌’呢，但是嘛……”兰艾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你口中的‘混沌’到底是什么？兰艾，你爱我，因为我的‘混沌’而爱我，那么‘混沌’到底是什么？回答我，兰艾！”
“哎呀，不要那么着急嘛~吾会给你解释的。”兰艾不慌不忙，甚至悬浮在半空中翘起了二郎腿。
“你重生了一万次，是吧？”
我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是用一万次灵魂累加起来的能量打败了曼哈克，对吧？”
我再一次点了点头。
“那么，你这一万次重生，累加起来的，仅仅只有灵魂的能量吗？”兰艾反问道，她的一只手撑着脑袋，凭空架在那里，饶有兴趣地观赏着我。
“这……”
“‘混沌’便是混沌，没有什么好解释，你被重叠着，融合着，碰撞着，这就是理由，要让你变得善良，变得邪恶，往往只需要轻轻推一把。”
我听着兰艾的叙述，却不自觉地摇着头：“不可能，什么只需要轻轻推一把？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我可是每一次都在做着勇者！就算是遇到兰艾儿之前我没有那样的觉悟，我也是有成为勇者的心的！”
“是吗？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吗？”
“如果每一次，都是因为有着兰艾儿轻轻推着你呢？或者说，都是因为有着‘成为勇者’这样的想法轻轻推着你呢？你在想想，这一次，第一万次开始的时候，那时的你，是什么样的？”
我的表情僵住了。
“虽然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你都是勇者，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杀人不眨眼的？什么时候开始使用一些阴谋诡计的？就算这是用于你的敌人或是那些所谓的恶人身上，但是手段呢？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而且我说过了，你的一万次重生，是一个逐渐混沌的状态。”
“这是一个累加的过程，一万次里，累积的可不只是灵魂，还有情感、记忆、惯性思维，这些都在被累积着，成功后的喜悦，失败后的愤恨，杀戮的快感，拯救的成就感，一切的一切，正面的，负面的，都在被累加着，你再想想，累加了一万次之后，当这些情绪、思维、记忆，逐渐混合，逐渐平衡，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状态？”
即便已经知道答案，但我根本无法回答，兰艾却也在这时“温柔”地帮了我一下，自问自答：“这便是混沌，这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