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领导们走进办公楼,吴蔚闻到了楼道里一股霉的味道,不自觉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现任厂长个高大的汉子,他一上楼,让人觉得整个楼体都跟着晃动。他是个很健谈的人,从厂子门口把县领导接进来,嘴就一直没闲着。在他嘴里,全是一件件把人的脑袋愁大的事。
进了小会议室,厂长用袖子把椅子抹了一下,“各位领导,请坐吧。我把厂子的情况具体地跟各位领导汇报一下。孔书记,咱这个陶瓷厂撑不下去了。这设备老化得不成样子,工人们没有干劲儿,生产出来的产品也没有人要。要是没有几千万资金注入,恐怕这厂子根本活不过来。”
“李厂长,咱这厂子什么时候停产的?”沈洪看他一直没完没了,便用问题制止了他的抱怨。
“年初就停产了。库房里堆得墙砖太多了。销售科的人把腿都跑细了,买家一看咱们的产品,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质量是产品的生命……”
“现在工人都放假在家?开基本工资吗?”沈洪又问。这位厂长挥的能力太强大了。这种以一答十的本事,还真不是人人都具备的。
“哪还有钱开工资?几百工人,一人一百就得多少钱?工人们来要工资,我说你们去库房拿墙砖去吧,谁能卖出去,钱就归谁!你别说,还真有拿的。”
“都卖出去了?”问话的是孔令岩。
“卖?谁要啊。怎么拿出去的,又怎么拿回来了。孔书记,县里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半死不活的厂子?这么大一摊子,扔在这儿也不行啊。”李厂长叹了口气。
“县里想进行陶瓷厂改制,你有什么看法?”沈洪问道。
“改制?怎么改?破产拍卖?谁要这个烂摊子?这么多工人,退休的,退养的,在职的;这么多欠款,银行的,集资的,谁会要这个空壳子?”
“你有什么打算?”孔令岩对他的抱怨很不满意,皱眉问道。
“我能有什么打算,反正让我在岗一天,我就对付一天。就这破厂子,就是神仙他二大爷来了,也啥办法没有。”李厂长撇着嘴,大着嗓门说道。
“李厂长,你抱着这种想法,这厂子怎么能搞得活?”沈洪脸一沉,说道。
沈洪对他的嚣张已经很不满意了,一点责任心也没有,当初怎么就让他当了这个厂长了!
“沈县长,你这话我不爱听。我抱什么想法了?你以为我不想搞活这个厂子?可这么一个烂摊子,谁来不还是这个样子?你以为搞活一个厂子很容易吗?没钱,没人,没技术,没市场,你拿什么搞活?!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领导们觉得我当这个厂长不合适,那就另请高明,反正我早就不想干了!”
吴蔚不由对这个家伙侧目而视。不是因为他的大胆和无赖,而是对他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滔滔不绝的口才。
“既然你这么想。那这样吧,沈县长,你马上向安县长汇报,建议成立陶瓷厂体制改革小组,进驻陶瓷厂进行清产核资。具体的方案由体改办拿出初步意见,上会讨论后马上实施。”说完这番话,孔令岩站起身,看这意思是想离开。
吴蔚急忙起身,跟在孔令岩的身后。李厂长也没说别的,气呼呼地跟着下了楼。
一下楼,才现楼前小广场上站满了人。孔令岩一愣,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孔令岩一行人一出来,人群一阵骚动,前面的往前走,后面的往前拥。
吴蔚见此情形,急走两步,站到了孔令岩的身侧。
“都干什么?干什么?!想要造反哪?该干吗干吗去,都在这儿堆着干啥?!”李厂长挤到前面,挥着蒲扇般的大手,吼道。
“李四有!把我们的工资了!”
“对,工资了!”
“嗷——工资——工资——”工人们拍着巴掌,齐声喊道。
“个屁的工资!老子的工资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滚开,都滚开!”李四有不耐烦地大吼。
“你是谁老子?你欺负了我们这么多年,这会儿反正也没工资可领,都得自找活路。你这个厂长算个屁呀?你再老子、老子的牛掰个试试?”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指着李四有的鼻尖,针尖对起麦芒儿——端的是锐利无比。
“县里说要把厂子破产卖了,你们的工资跟县里要吧!”李四有指着孔令岩一行,“你们都认识吧?这是县委书记,这是主管县长,有话跟他们说。我走了,三缺一呢!”
李四有晃荡着两条胳膊,推开众人,眼看就要扬长而去。
“李四有!你站住!!”孔令岩大喝一声。李四有身子一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孔令岩,似有不服,倒也没敢再移动脚步。
“你这个当厂长的,不想着给工人们解决困难,居然跑去打麻将?!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孔令岩一手叉着腰,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责任?责任个屁!青川这么穷,你有没有责任?!你不是要把这厂子卖了吗?卖啊,把我们这些工人都卖了!”李四有转身面向工人,继续煽风点火,“老少爷们儿,不是我不想给你开工资,县里不让啊,要把咱们的厂子卖了,他们好收入一大笔钱。”
“敢卖厂子,打死他们!”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积郁已久的情绪爆,众人拥上来,场面马上就要无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