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整个世界被装点成一片纯白,远方的天空下,是一望无尽的灰色。
星枝拎着食盒从殿外走进来,殿内扑面而来的温度让她轻轻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她将食盒递给迎面而来的星叶,自己先将身上的雪抖干净了,边问道:“郡主现在如何了?醒了?”
星叶眉头一拧,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刚醒了,正坐在炕上歇着呢。她先前想要看雪,我劝了许久才劝住,真怕郡主呆会又要看雪。”
星枝听罢,拂雪的动作一顿,脸上也露出了些许难过的神色。若说四年前,莫说冬天看雪,就是在雪地里打滚,也没人阻止她,不用担心她的身体虚弱得仿佛一病便要去了。也因为如此,所以天气一冷,她们郡主只能整日关在屋子里,将屋子关得严严实实,就生怕进了点风吹着她,又要卧床喝药了。
半晌,星枝故作轻松地道:“我今天去厨房亲手做了些郡主爱吃的东西,现在还热着,赶紧拿去给郡主吃些吧。”
星叶应了声,和她一起往内殿行去。
进了内殿,便见披着厚裘衣的女子倚在坑上,呆呆地看着前方,双目没有焦距,看得两个丫鬟心里又酸涩起来。
“郡主,该用晚膳了,您得吃些东西,稍会还要喝药呢。”星枝柔声劝道。
星叶打开食盒,食盒底下铺了一层滚烫的热水,打开时还热气腾腾的,里面的食物也像刚出锅一般热腾。旁边伺候的宫女上前,帮着她一起将食盒里的食物摆到炕桌上,然后又打来了干净的热水,伺候照昭萱郡主净手用膳。
昭萱郡主木木地被丫鬟们伺候着,等手里拿着一根银制调羹,吃了口小米粥时,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皇后的病如何了?”
殿内的宫女们互视了一眼,就知道郡主会问这个,星枝忙道:“先前奴婢去了一趟凤翔宫,问过凤翔宫的娥眉姑姑了,皇后娘娘只是感染了风寒,有些热,太医说喝几副药出些汗就没事了。”
昭萱郡主听罢,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又抵头慢慢地吃东西。
星叶犹豫地看着她,小声道:“郡主,皇后娘娘那儿先前也打人过来说,让您好好养病,她好了自会来探望您。而且人吃五谷,哪会没个小病小痛,您就宽心等着……”
劝慰了那么多,也不过是想告诉她,皇后生病这事情与她无关,并非是因为皇后来探望她传染了病气的。她们就怕郡主想不开,以为是自己的错,然后又心里不开心,什么事都压在心里,生生又憋得病情更严重。
昭萱郡主看了她们一眼,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不用再说了。”
丫鬟们见状,也不好再说,免得适得其反。不过让她们开心的是,今日郡主多吃了两口粥和小菜,虽然依然比较少,但也比午膳时多吃了一些。
昭萱郡主用完晚膳后,迎接她的自然是一碗散着浓浓味道的药汁,还没喝,嘴巴里已经反射性地忆起了那种苦与涩,舌苔仿佛都麻痹了,除了苦没有其他味道,苦得仿佛浸进了心里。她拧着眉看了会儿,在丫鬟就要哭出来给她看时,端过来喝了。
喝完了药,漱了口后,她难得撑着身子起身,在殿内转了下,然后去到窗前,想要将窗户打开。
“郡主!”星叶差点又要哭了,“外面雪下得很大,风刮得厉害,您不能再吹风了。”上次就是因为她们一个不注意,让她大晚上的打开窗户吹了风,才会得了风寒的。
“我就看两眼,好星叶,开给我看两眼吧。”昭萱郡主拉着丫鬟的手,瘦削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大概是她难得如此高兴,星叶即便心里觉得不妥当,也因为她难得的笑容,心软得不行,只能应了她。不过她打开窗前时,特地道:“郡主您站远一点,不能迎着脸吹风,星枝你拿件厚披风来,还有毛帽子,围脖……”
等昭萱郡主披着厚披风,戴着毛帽子,围着狐狸皮做成的大毛围脖,双手抱着一个暖手炉,只露出一双眼睛后,星枝才将窗户推开。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远处的宫墙上可以看到雪纷纷扬扬而下,整个天地间苍凉得教人心酸。不过,在宫墙下的人倒是吸引了她的注意。
昭萱郡主正想凑近去看,却被丫鬟拦住了。
“郡主!”星枝声音都拨高了。
昭萱郡主讪讪的,指着远处道:“那里有个人,雪下得那么大,让他寻个地方歇歇吧。”
星枝星叶看了一眼,两女对视一眼,咧了咧嘴,又传递了个眼神后,方道:“那是聂侍卫。”
果然听到这话,昭萱郡主顿时抿起唇,不高兴地道:“去叫他滚过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又虐待他了呢!不听话就滚回仁寿宫去,这里不留他!”
两个丫鬟又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点头应声,也不多嘴说什么。
昭萱郡主又全身武装地去了外殿,将东西解除后,缩着脖子坐在炕上,怀里抱着暖炉,努力让自己暖和一些。刚才不过是吹点风,就觉得身子有些力不从心。
等一身雪的聂玄进来时,呼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接,便感觉到手中的暖意,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暖手炉,看这玉色的暖手炉,便知道是昭萱郡主砸来的,忙低下头,将之呈给她。
“郡主,你的手炉……”
“你拿过来!”
听到这话,聂玄看了眼旁边候着的丫鬟,原本想给她们呈上去的,但是见她们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便知道只能自己呈上去了。
他低眉顺目地上前,单膝跪下。离得近了一些,可以看到暖炕的脚踏上的裙摆,还有露出裙摆的绣花鞋鞋头,十分的秀气小巧,鞋头还缀着流苏,轻轻一晃,石青色的流苏像他小时候在乡下见到的稻禾苗一般,如浪般晃动,煞是好看。
就在他近了时,突然那小巧的绣花鞋猛地抬起,流苏晃动间朝他踢了过来。他原本可以避开的,不过想到若是自己避开,她用力过猛,估模着要摔下炕,她的身体不好,这一摔恐怕又要摔出病来了。
于是,聂玄被踹了个正着。那鞋的主人蹬着他的肩膀,可惜没有悍动他分毫。
看他动也未动一下,昭萱郡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才收回脚,说道:“别成天在外头站着当门神,连下雪都不知道避一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本郡主如何虐待你了。等雪停了,你去准备准备,随我出宫。”
聂玄惊讶地抬头看她,连殿内的宫女丫鬟们都有些吃惊。
她的脸颊瘦削苍白,肤色也不好,腊黄枯燥,看着就是一副病体沉珂的久病之人的模样,实在是称不上美人,甚至比这宫里的任何女人都丑,连原本灿若星辰的大眼睛也在几年的病情折磨下,黯淡无神。
聂玄看了她一眼,不敢多打量,低头道:“郡主出宫做什么?可禀明了太上皇和皇太后?您现在身子还没好……”
“行了,我自会告诉他们的,你到时候给我好生安排就是了!做不好,你就滚回仁寿宫去。”
其他人听罢,皆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郡主依然不死心,想要将聂侍卫赶走呢。如此一想,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侍卫怎么看怎么可怜,而她们那位狠心的郡主就像个虐待小白菜的后娘一般,没有丝毫同情心。
聂远虽然有着成年男性的体魄,但是一张脸清秀得像姑娘,笑起来时有些腼腆,实在是能激起女性的母性情怀,如此也让偏殿里的宫女们每当见到她们郡主欺负他时,总觉得他逆来顺受的样子万分可怜。
等聂玄退下去后,现手里还抱着那个暖手炉,上面还暖暖的,蹭得他的手心都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