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恹恹的靠在临窗的软榻上,神情木然,不言不动。窗外,夏日的阴雨正自淅沥。
距离那日之变已过去了三日,京中看似平静到全无动静,暗里实则波澜涌动。
而近来传言最多的两个地方,自然非宝亲王府与堰王府莫属。
例如,宫中忽赐御酒一壶予堰王府,堰王及王妃领命对酌之下,当夜即暴病身亡……
再如:虎贲冲入宝亲王府,搜出金银无数,数量竟是远胜国库所有……
……
只是消息虽多,却都半真半假,莫衷一是。
至少她知道,宫内确是赐下御酒予堰王府,但饮下此酒的是严婕妤而非林垣掣夫妇。这之中最让她悬心的林培之等人,却始终无一丝音信。而季竣灏更因前些日子悄悄出门想要打探消息,被季煊发现,就此关在了家中。也断绝了她最后一丝可靠消息的来源。
季竣邺新拨来服侍她的丫鬟珮儿轻轻过来,低低的唤了一声:“小姐……”
荼蘼淡淡的挑了下眉:“有事?”
珮儿轻声道:“是皖平公主殿下来了,如今正在外头!”她说着,忍不住的拿眼瞧了一瞧荼蘼。这位姑娘,原先说是侯爷延请来为小少爷治病的大夫,而后成了老侯爷的义女,如今竟又成了侯府的大小姐,这且罢了,最为让人瞠目的却还是这位姑娘在容貌上的绝大变化。
荼蘼微怔了片刻,这才道:“有请罢!”一面说着,她便坐直了身子,却显然无意亲迎。
珮儿见她反应如此平淡无礼,不觉愕然,呆了一呆后,方始快步出去。过不一刻的工夫,皖平已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妩儿……”她叫了一声,目光在落在荼蘼身上时,却凝定了一刻。
荼蘼勉强提起精神,对她一笑:“皖平,你来了!”
皖平吃惊的看她,半晌才道:“妩……妩儿……荼蘼……”怔了半日,她才过去在荼蘼身边坐下,笑道:“今儿见了你,才知何谓绝色佳人,莫怪我皇兄与王叔都对你念念不忘!”
荼蘼不欲说起这个,只涩涩一笑,问道:“今儿刮的却是什么风,竟将你吹来了?”
皖平笑道:“我在宫中早闷得很了,但去王叔那里寻你,却又多有不便,因此便耽搁了!昨儿我听得皇兄说你已搬回侯府了,这不,今儿我便急急的过来了!”
荼蘼偏头看她,见她言笑晏晏,眉目之间全无一丝忧愁之意,不觉心中一动:“皖平,你可知道清秋如今在哪儿?”据她所知,皖平与林培之、冼清秋的关系皆是不错的,他们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想来她断不至于这般的说说笑笑,若无其事。但她毕竟心存疑虑,因而只问起冼清秋。
皖平听她问起冼清秋,已知她的意思,因道:“我今儿到此,正是为了让你宽心。那日皇兄使虎贲军围了宝亲王府,原是打算请王叔交回南渊岛,从此长住京城。谁料王叔等人早不知所踪……”她说着,不由的耸了耸肩,没心没肝道:“我原先听说皇兄兵围王府,还很为王叔担了一回心……”
荼蘼乍然听得这个消息,心中亦不知是喜是悲,只怔怔坐着。心中却忽然便忆起那个位于宝亲王府荷池亭内的地道来,若她没有猜错,他们,该是从那里离开的罢!过了好一刻,她才又问道:“皖平,你皇兄费了那般多的心思,却还是没能夺回南渊岛来,你难道不觉得可惜!”
皖平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皇兄的心思我猜不透,也不想猜!可我知道父皇的在天之灵是一定不想见他这样做的!何况……皇兄虽然说过,他绝不会伤了王叔性命,可我知道,王叔那等性情之人,若真被留在这京城之中,往后的日子是必然不会好过的!”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荼蘼的手,慢慢道:“朝廷大事,我是不理的,日后怎样,我也无意过问!妩儿……不,荼蘼,我已与皇兄说了,打算过上几日便返回江南。你呢,你如今作何打算?”
荼蘼闻言不由一笑,一反手也握住了她的:“我自然也是要回江南的!”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然止住,一线有些黯淡的阳光悄悄透过窗纱,映入屋内:“我打算赶在七月七日前,离开京城!”
七月七,是她与林培之早前的约定,虽然他已离开了,但她还是打算依约离开。更何况,她如今也已得知了他平安无事的消息。只不过,他既能玩出如此漂亮的一手,事先必是早得了关于西南的消息。而他的不信任,却还是让她心中隐生不悦。
皖平听得皱了下眉:“七月七,有些赶了!这样罢,你再等几日,与我一道,路上岂非也热闹些!”
荼蘼为之莞尔一笑,却还是摇头道:“我曾与人有约,要在七月七前与他一道结伴离开京城。虽然他已先行离去,但我还是打算依诺行事!”
皖平一听这话,便知与她有约之人,必是林培之无疑,当下也不再多说,只点了点头。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皖平见荼蘼神思疲惫,知她近来日子也不好过,便自起身告辞。荼蘼得了林培之的确切消息,心中大定,见她要走,便起身送她出门。二人一路走到院门前,皖平忽而停下脚步,犹疑的回头看了荼蘼一眼,半晌方道:“荼蘼,今儿我过来,其实也是皇兄的意思!”
荼蘼微怔,想着林垣驰,心中一时怅惘难言:“替我多谢他!”良久,她才轻声的道了一句。
皖平默默点头,不再言语,只转身离去。
荼蘼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直至再看不见皖平的身影,她才回过头去,快步向季竣灏的院子行去。既然如今已有了确切的消息,那么她自该去告知季竣灏,让他也能早些放下心来。
----------
七月初六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如洗。因头天下过了一场大雨,玉带河边的柳叶更被大雨冲刷一新,阳光下翠如碧玉,显得格外鲜嫩。
荼蘼自车内走了下来,仰起头来,看一看天空,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一边的季竣灏潇洒的自马背跃下,朗声笑道:“今儿的天气可真是好!”
荼蘼听得莞尔一笑,正欲答话,目光却忽然便凝住了。离她所在方位二十余步远的地方,有人正静静立着一株垂杨柳下。江风吹得他的衣襟猎猎作响,他却如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季竣灏见她忽然僵立原地,不觉一愣,当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一看之下,他却也怔了,好一刻,他才道:“我先上船去!”言毕也不多耽搁,便快步的上了船。
荼蘼则默默立在原地,很久,也还是没有过去。而垂杨柳下的那人,也仍是静静站着,不言不动。好一刻,荼蘼才毅然的一个转身,快步的上了船,不曾再回顾一眼。
“起锚!”才一上船,她便干脆的吩咐了一句。
那船夫应了一声,当即拉长了调子,吆喝一声:“起锚开航啰——”随着这一声,船缓缓离岸。
荼蘼没有稍作停留,只是快步入船。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船头时,垂杨柳下的那人方才怅然抬手,轻轻折下一枝垂柳,慢慢抛入玉带河内。柳枝随波而动,恋恋不舍的追随着那艘大船而去。
便在此时,刚刚起锚的船上却忽而响起一缕熟悉的清淡箫音。箫音初起时低沉、委婉,似花开无声,倏忽间,却又飘摇直上,如繁花盛锦……
官船已渐行渐远,箫音亦慢慢远去。而他却听得清楚明白,这首曲子,分明便是《花开荼蘼》!箫声再不可闻之时,他怅然苦笑了一声,没有言语,只转身缓步离开。
舱内,一曲奏罢的荼蘼默默放下手中玉箫,怅然的叹息了一声。便在此时,一个声音极为突兀的在她身后响起:“你若当真舍不得,其实可以不走!”语气里头,很有些酸溜溜的意思。
荼蘼骤然一惊,猛然回头看去,却见自己的舱房内,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你……”她吃惊到顾不上其他,戟指对方,冲口而出的说道:“你不是已走了?”
那人耸了耸肩,轻飘飘道:“你忘了,我们曾约好,要在七月七以前一道离开的!难得你这次如此守诺,我又岂能食言而肥!”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竟是数日前,凭空消失在王府内的林培之。
荼蘼狠狠瞪他一眼,却又忽然想起其他人来,因问道:“清秋向玖他们……”
林培之淡然道:“他们确是已离开了!你也知道,垣驰岂是易与之人,我一人留在京城,倒也还罢了,若是将他们都留下,却是难保不被人发觉!”他说着,毕竟还是妒意难平,因讥嘲道:“说起来,我若不留下,那便听不到这首曲子了。而若听不到这首曲子,我岂非要遗憾终生了!”
荼蘼被他刺得哭笑不得,欲待辩解,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得冷哼一声,不快道:“我都还没问你这事的前因后果,你倒先责问起我来!”
林培之略一摊手:“这事还有什么可说的!垣驰一心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自然不能让他太过失望。不过他也颇不容易,高云飞那人,确也不易应付!”
荼蘼听得一阵无语,半晌方始冷冷嘲讽道:“你口风倒紧!”从头至尾,他居然不曾说过一个字。倒是让他们平白的担了一回心。让她想着,便不由的心生怨怼。
林培之听出她的不快,因正色道:“荼蘼,我可还记得从前你劝我陪你一道离开京城之时,我对你说过什么么?”顿了一顿后,他道:“我对你说,我还不能走,因为……我心里明白,那是,我若便带着你一起走了,那么,你的心结怕是一生亦不能解开……”
荼蘼微怔了片刻,忽然便觉一阵心酸,眼眶也随之一热。这话,林培之确是说过,而她也还记得。只是如今回头再想想,却又是另外的一番滋味在心头。
林培之微微一笑:“荼蘼,你可知道,我之所以这般瞒着你们,是因为我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他上前一步,张臂轻轻将荼蘼拥入怀中。
“你若选择留在京城,我绝不怪你……”他轻轻的笑了一笑,柔声道:“但你不会知道,在知道你终于选择了前往南渊岛时,我有多开心……”
泪,再也抑制不住,缓缓的自荼蘼面上滑落,她反手紧紧抱住林培之的肩背,轻声道:“多谢你!林培之!”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中却又不能自已的想起另一个人来。
林垣驰,我终究是远离了过往,我也望你,能够忘却前尘,成为中兴大乾的一代名帝!
---------
本书到此完结,计划中本来该有至少三章的番外,但因预产期的临近,自己也难以确定最后能写多少。不过番外也只是将一些小地方再作交待,于正文影响不大。
最后感谢一直支持本书的亲们,因怀孕的关系,更新一直很慢,情节上头,也有些杂沓纷乱,多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