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夜间,祁东县宁府。
自前一段时间洪药师来过之后,再没有人来此暗杀宁良。但即便如此,许贤、罗用等人仍然保持着警惕,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令人担忧。而那白衣剑客阮松雨,则是每日饮酒弹琴,过得好不惬意,宁良也任由他去,毕竟这样一个年轻高手在任何地方,都是不能随意当作护卫来使唤的。
只是私底下,宁良也对阮松雨说过,恐怕很快就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他希望阮松雨能够留下来,助他度过难关,此事之后,他会给予阮松雨足够多的好处。对此,阮松雨只是一笑而过,也不说答应不答应,这让一向不见喜怒的宁良心底多少有些忧虑。毕竟与当初在杭宁时相比,现在的他身边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势力,只剩下这几个勉强能用得上的人。若阮松雨在宁家遇到真正危机的时候选择脱身离去,宁良的日子,会变得很不好过。
这一日,宁良正在书房之中挑灯夜读,但烛影晃动下,他却有些读不进那些先贤文章。宁良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一屋子的藏书,想起了当年曾在自家书房中如饥似渴读书的那个人,不禁轻叹道:“王贤弟,加把劲啊。”
突然,书房的门被敲开,来人正是罗用。宁良收起忧愁的面容,问道:“怎么了?”
罗用面色古怪,皱着眉头说道:“老爷,有个姑娘来敲门,自称是……老爷的女儿。当时夫人也在院子里,此时正与那门外的姑娘争吵……”
宁良心脏猛地一跳,下巴上的小山羊胡颤了颤。他猛然站起身来,对着罗用喊道:“带我过去!”话音刚落,人已经越过罗用走出了书房,罗用愣了愣神,连忙跟了上去。这么久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宁良这么激动。难道那个姑娘……真是宁家那个多年前就失踪了的大小姐?
五年前,罗用在宁家还只是一个刚刚冒了头的护卫,他还记得,那时候家里确实有一个“大小姐”。只不过这个大小姐在家中的身份十分低微,她的母亲是一个常年生着病的体弱女人,两母女住在宁府的侧院之中,日常物资的配比在府中都是非常少的,小姑娘长得面黄肌瘦,每日都耷拉着脑袋,随府里请来的先生念书时,也常被正房的两个小公子欺负。
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呢?罗用想起来了,那一日宁府中走了水,一场大火将两母女生活的院子烧成了废墟,罗用与其他一群护卫奉宁良之命前去救人,但火势太盛,他们根本冲不进去,等事后清理废墟时,找出了一个小丫环的尸体,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用。
就是从那个时候,宁良的这个女儿就失踪了。之后五年,宁府上下逐渐忘记了她的存在,宁良的两个儿子宁帆与宁榕也长大,但是他们从小生活在东方薇的庇护之下,长成了宁良不太喜欢的纨绔子弟,即便如此,宁良还是将大部分的心力都投入到教育这两个儿子的事情上,只有偶然一两次,罗用见过自家老爷念叨过那个失踪的女儿。但时间一长,罗用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今夜突然来到此处的那个漂亮姑娘,真是当初那个脸色腊黄的小女孩吗?会不会是鱼龙卫的阴谋呢?
罗用的胡思乱想,被一阵争吵声给打断了。
雨夜刺杀之后,东方薇的两个宝贝儿子差一点便被人暗杀,她的心腹护卫铁塔也受到了足以致命的重伤,而宁家仍然在接受着不断地考验,一波又一波曾经在她心里如同蝼蚁般的人都想方设法前来刺杀,还有过几个刺客潜入到东方薇或宁帆、宁榕的房里过,若不是有许贤与罗用等人,他们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因此,东方薇也不复此前的霸道,这段时间始终闭口不言,也不去烦忧宁良,只默默地照顾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并关注着铁塔的疗伤情况。近来几日,铁塔的身体情况转好,这也让东方薇的心情变好了不少。然而当她今夜难得到院里来乘凉时,却突然听说有个自称是宁良女儿的人来到此处。
宁良的女儿?那不就是……当初自己想要杀死的人吗!
东方薇立即坐不住了,她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多年前那个叫林茉白的女人莫名令人恐惧的脸色、幼年时宁无书低下头时眼中露出的仇恨、火烧小院后宁良下意识的拔剑相向,还有那一夜雨中宁良一句“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于是,她来到了大门前,见到了那个自称是宁无书的人。这一见,东方薇内心的恐惧与愤怒更甚。虽然她早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小女孩长什么样子,但是就在此时此刻,这个姑娘见到她到来时,眼底的不屑与鄙夷,足以让她确认,这就是宁无书。
如若不是宁无书,何来如此这般的眼色?而且……她凭什么不屑、凭什么鄙夷?她不是应该哭着喊着冲上来要杀了自己才对么?东方薇心底的情绪非常复杂,她……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宁无书,她知道,在这样一个关键敏感的时期,宁无书突然到来必是有原因的,但却无法压抑心底的冲动,恨不得当场就把她打死。最终,东方薇尖利的声音脱口而出:“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为什么冒充我们宁家的人?我们家根本没有你这一号人!”
宁无书此时的心情,和东方薇有点像,非常不好。傅决带着名册离开后,她的心情本就很是糟糕,随后宁无书马不停蹄赶回了湘南。一路上她遇到过多次鱼龙卫,但当时在湘南惹了麻烦的是“轩辕瑾瑜”,并不是她宁无书,何况主要的麻烦都已经抛给了冷千秋,因此一路走来,还算是顺利。但即便如此,一路上也是麻烦不断,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多少会遇到一些骚扰,宁无书不愿意惹出乱子来,只得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几天下来憋了一肚子的气,谁知道刚把宁府的门给敲开,迎面就见到了东方薇这个大仇人。
而且,一句“小贱人”,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嚯?”宁无书肚子里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她眯起眼,淡淡地说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我是被你害死的怨鬼,来找你讨命的呀。”
“你!”东方薇大怒,指着宁无书的鼻子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的装神弄鬼,能是什么好东西!来、来人啊!把她给我轰出去!”
“轰出去?你有这个资格么?”宁无书不再看东方薇,大步走进宁府门中,东方薇气得青筋暴起,伸手便要去拉住宁无书,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宁无书的衣角,便狠狠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收了回去,东方薇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莫名变得通红,还一阵阵地发疼,她惊叫道:“这是什么妖术!”
不远处守在院墙上的许贤原本只是默默看着,见宁无书大步走进宁府,还运起内功逼退东方薇,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时候他的身份毕竟是宁府的护卫,来了个会武功失,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许贤跳下墙头,朝着宁无书走了过去,背上的剑也被他抱到了怀中。
然而没等他拦住宁无书,宁无书便先发现了他。宁无书看了一眼警惕着走来的许贤,突然笑道:“许大哥,上次给你的剑谱,练得怎么样了?”
许贤一愣,猛然发现这个姑娘背后背着一个令人眼熟的木盒子。一瞬间,他回想起了那一夜在破庙前的恐惧。
“你是,轩……轩……”许贤结结巴巴地说道,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怎么也没办法将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和那个笑里藏刀的轩辕瑾瑜联系到一起,但再仔细一看,两人的五官眉眼确实是差不多的……
顿时,许贤往前的脚步迈不动了。他知道,这段时间宁府之所以能够抵挡住一波又一波的明杀暗杀,一大半的功劳都在这位“轩辕瑾瑜”身上,就连那个神秘的白衣剑客阮松雨,也是此人请来的。如果真是轩辕瑾瑜来此,他许贤有什么资格去拦?
宁无书冲着目瞪口呆的许贤笑了笑,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在她身后,东方薇还在骂道:“许贤,你干什么!为什么不拦着她!这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对老爷不利!你快杀了她啊!你是不是傻了?看我做什么,快杀了她,她是来刺杀老爷的啊!”
“闭嘴!”宁良威严的声音传来,只见他带着罗用,快步从府宅深处走来,来到宁无书面前,站定了,有些费力地在夜色中打量着宁无书的模样。
宁无书叹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一礼:“女儿宁无书,见过父亲大人。”
东方薇在后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的内心知道,这确实是宁无书。但是她不知道,宁无书是怎么在五年之后的今天突然出现的,也不知道她此刻为何来此。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东方薇无所依凭,如果宁良还是如当年信任林茉白那样信任宁无书……那她东方薇,就危险了。
宁良看着抬起头来的宁无书,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真是无书?”
“父亲大人。”宁无书点点头,说道:“父亲大人,那夜在破庙前,您已经认出了轩辕瑾瑜便是女儿,今日见到女儿,怎么反而不认得了呢?”
宁良背后的罗用闻言一惊,朝许贤望去,只见许贤朝他点了点头,再看向宁无书时,罗用生出一股浓浓的敬佩之意。“轩辕瑾瑜”这段时间做了哪些事情,他再清楚不过,没想到,这些竟然都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做的事。老爷的女儿,真是厉害……
而东方薇,则是被惊得退了两步。轩辕瑾瑜?那一夜中救了宁家全家的……轩辕瑾瑜?如果轩辕瑾瑜便是宁无书,岂不是说,现在宁家的安危,都系在她身上了么?练了剑谱的许贤、白衣剑客阮松雨,甚至鱼龙卫在找的东西……现在东方薇已经隐隐都知道了,如果真是这样,自家母子三人,岂还能有活路?
但此时,没有人再关注东方薇。宁良在最初的激动过后,逐渐平缓下了心情。他心情大好,抚着胡须笑道:“好好好,果然是我宁良的好女儿!”
宁无书也笑了笑,说道:“那日在破庙,因为一些原因,女儿不方便显露身份,因为隐瞒了身体,未与父亲相认,还望父亲恕罪。但今天来此,女儿便是以宁无书的身份堂堂正正回家的。”
宁良点头,正想说什么,却听宁无书又说道:“这次女儿回来,是有原因的,宁家正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这次我回来,便是要替宁家解决这个问题。”
“哦?”听到灭顶之灾四个字,宁良迅速冷静下来。他眯了眯眼,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不必着急,我们还有时间。”宁无书淡淡地说道:“在谈此事之前,女儿还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我要铁塔死,我要亲手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