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上,大雪纷飞。
宁无书坐在一只小船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冬衣,精神有些萎靡,缩在船尾。船夫摇着桨,笑呵呵地说道:“这位仙子,怕是练功练得累了吧,真是佩服你们这些年轻人,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还如此用功。”
宁无书笑了笑,没有说话。那一日从山洞中离开后,整整两日时间,她除了吃饭睡觉,就在思索四海境界之事,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前进也好、后退也罢,似乎都是死路。还好,现在不是对抗鱼龙卫的那些日子,宁无书不必一个人思索这些问题,灵镜门里还有许多长辈,如果自己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不如四下走走,向这些长辈们讨教一番。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宁无书才去找过林望舒,将四海境的事说与了林望舒说。林望舒听了之后,长叹一口气,先是感慨了当年楚方瑜的强大气魄与天马行空的思路,随后却说,此事谁也不能替宁无书决定,让她可与七岛主聊聊天,开解一下心情。
“我的这几位师兄师弟们,都是有大智慧之人,你心中有疑惑,可说与他们听。他们不会替你做出决定,但也许,能让你有所思量。”
回想着林望舒的话,宁无书抬起头来,小船已经来到了梨花岛。
梨花岛是宁无书除了万石岛之外去的最多的一座岛,过去五年里她常常来此向方晴学习墨家的机关术,同时,也因为韩落星是她在灵镜门中为数不多的关系最好的几人之一。当宁无书来到梨花岛上时,离开了几个月的韩落星此时便如过去五年一般在岛上练着剑,当然,现在方晴门下也有几个年纪小了很多的弟子,韩落星在自己练剑的同时,也不时代师指点着这几个师弟师妹。
“无书,你怎么来了?”韩落星见了宁无书,爽朗了打了个招呼。
“不是来找你的。”宁无书有气无力地问道:“方岛主在吗?”
话音刚落,便见到方晴从一方竹林里走了出来,她一如往常那般气质肃杀,腰间还别着那一柄短木剑,见了宁无书,她亦只是点了点头。
宁无书说明来意后,方晴带着她在梨花岛上散起了步。寒暄几句后,方晴突然问道:“无书,听说你这次在外面,见到了一个叫冷千秋的人?他的剑法我有所耳闻,是否真有传言中那般惊绝?”
宁无书笑了笑,应道:“好叫方岛主知道,冷千秋是星辰楼遗孤,身负真仙道书御剑诀绝学,他将一套游风剑法练到了极致。我曾见他八剑齐出,八剑之间剑芒相连、剑气无一外泄,八剑如一剑,剑如若龙,石破天惊。”
方晴听得动容,感慨道:“御剑诀……真仙道书曾在世上掀起过惊天的波澜,若有幸能得一见,是吾辈之大幸啊。而冷千秋此人,能将剑术修炼到此种地步,恐怕也已经在我之上,若有朝一日能以剑相会,该是何等痛快?”
宁无书知道方晴是个剑痴,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当初冷千秋送给她那本自己写下的御剑诀心得递了过去。方晴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露出难得一见的狂喜之色,也没说什么礼让之语,直接伸手取了过来,当即翻看起来。
不过剑痴再是剑痴,方晴也不至于就这么把宁无书晾在了这里。她没有多问宁无书是从哪里得来的御剑诀,更没有问她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一本秘籍给自己,只是问道:“无书,你今日前来,该不只是为了送我这本御剑诀吧?”
宁无书低下头,说道:“方岛主,无书心中有疑惑,想请您指点一二。”
随后,宁无书将自己面临的四海境界之疑惑一一说了出来。方晴合上手中的御剑诀,神色肃然地听完,沉吟许久后,说道:“子墨子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命虽强劲,何益哉?’我们墨家崇尚‘非命’之说,人之所以与禽兽有所不同,正是因为人有所力、人定可以胜天。五年前,是你自己选择了五湖四海这一条路;五年后的今天,同样需要你自己来做出决定。在我看来,世上没有天命,你的选择决定了自己的未来,是进还是退,没人能够给你答案。无书,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方晴说没有天命?墨家就是喜欢标榜自己与众不同。”龙山岛上,龙山岛岛主姜海干笑一声,重重一拍桌子,摇头晃脑地说道:“来,无书,且让我来为你占上一卦!别,你不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不需要知道。”
阴阳家传人姜海正是当初祁东一战中林谦的师父,此人精通奇门之术,望星占卜更是一绝,据说当年最早的时候黑山群岛外围的环境没有如此复杂诡异,是后来一位灵镜门的阴阳家传人动用了大量的人力改变了黑山群岛一些礁石、山树的走势,从而形成了如今黑山群岛外围这般神秘而强大的如天堑般的复杂形势。
阴阳家如今在世上早已经灭绝,其许多阴阳五行的思想也为道家所用,唯有灵镜门龙山岛这一脉将阴阳家的思想与绝技承袭了下来。姜海作为这一代阴阳家传人中最为强大的一个,修为亦是深不可测。要知道,阴阳化气诀这般功法正是阴阳家的绝学,姜海的武功在灵镜门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但他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展露过真正的本事了,倒是天天占卜观星,一副老神棍的样子。
但此时,这位老神棍却是满头大汗,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在他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了四五个烧裂的龟壳,几枚铜钱被他抛了好多次,一只手指掐得飞快,姜海的眼睛直直瞪着宁无书,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宁无书无辜地与姜海对视着,也不敢说话,内心中不由自主地非常紧张。
终于,姜海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摆摆手,叹道:“看来我的修行,还是不够啊。”
“怎么了,姜岛主?”听姜海这么说,宁无书内心更加紧张了。
“唉!”姜海伸出手,轻抚胡须道:“无书啊,方才为你卜的卦,全部都是乱的。初卜之时,卦象上说你会遇见一个已死之人并与其有所交情并得其所助,但这根本不合常理!后来我又试了这卦,结果一会儿卦象显示是向死而生,一会儿又言十死无生,我几次占卦下来,竟然没有一次结果是相同的。所以,无书,对不住了。”
“姜海师兄天天就会占卜,一点都不务实,无书,你找他没用的。”说话的人是大舟岛岛主百里曛,大冬天里,他依然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短穿,手中持着一把钯子,肩上还挂着一条毛巾,擦着额上的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刚刚下地干完活的农民,而事实上百里曛方才打完了一套自创的钯法,此时大步向着宁无书与自己的妻子北堂雁走来。
北堂雁是小舟岛的岛主,与百里曛是一中年对夫妻,同是千年前诸子百家中农家的传人,他们奉神农为祖师,祖述神农,主张劝耕桑,以足衣食。在大舟、小舟两座岛上,这对夫妻种下了各种各样的粮食与药草,可以说整个灵镜门中的食粮有一大半是这对夫妻做贡献的,并且灵镜门中的各类灵丹妙药的原材,也都是出自大舟小舟岛。
宁无书以前就常来这两座岛上偷东西吃,百里、北堂夫妇二人培养出的水果都是极品,口感极好、味道极佳,宁无书无事时便会来偷偷摸摸顺一些走,两位岛主看在眼里,也只是一笑而过。
“无书,你知道我们夫妻俩对武功并不是非常热衷,在七岛中,我们夫妻俩的武功最弱,所以你对于五湖四海的疑问,我们解答不了。”北堂雁轻声说道,“但门主与我们说过,你这次要去寻找传说中的甘茶之果,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反倒可以给你一些帮助。”
百里曛点点头,说道:“多年以前,甘茶之果曾经在神州大地上出现过一次,但因为培养方法不当,只存活了不到三十年便枯萎了。年轻的时候我们二人听说了此事,便寻找了一些关于此事的文献研究,得出了一个结论。”
说到这种传说中的药草,北堂雁兴致十分地高,她接过丈夫的话说道:“传说中的甘茶树结出的果子之所以能解百毒,并非是因为它本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它与我们平日常见的甘茶根本就是同样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它生长在方壶仙山之上某个特别的地方,才能结出解百毒的果子。”
“在神州大地上,也有许多能解毒的药草,而它们大都是生长在毒物附近。甘茶本就有解毒之功效,但功效有限,如果一株甘茶树可以结出解百毒之果子,它附近必然有极其可怕的毒物,甚至那种毒是我们未曾见过的奇毒。你若是要去寻找甘茶之果,那么你便往有奇毒之处去寻找,多半能有所收获。”
说到最后,北堂雁递给了宁无书一枚小小的丹药,说道:“这是不久前风神阁梦瑶仙女黄师妹炼制的丹药,因为有许多原料是我们提供的,所以她送了几枚给我们。这种丹药不能解毒,但却可避毒,你若真的遇到了奇毒之物,可服食之。”
虽然在百里曛、北堂雁这里没有得到有关四海境界的答案,但得到了甘茶之果的线索,却也是有所收获。
至于鹭云岛,宁无书只溜达了一圈,根本不敢与白知一深聊。因为白知一实在是太唠叨了,虽然作为灵镜门对内功精研最深的两位岛主之一,白知一亦给了宁无书一些理论上的建议,但这些建议还是夹杂在无数的废话与絮叨之中,说得宁无书本就昏昏沉沉的头脑更加重了。
于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乘着小船,飘向了逍遥岛。
当见到云飞玉时,这位算得上宁无书半个师父的岛主,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居住的楼阁中读书,而是正在练功。
云飞玉高超的智慧、书生的打扮、自恋的性格,常常会让人忘了他高强的武功,但实际上,天下三柱的高人前辈们,一致认为,云飞玉是极有可能在十年间单纯从武功上超越目前林望舒、取代他成为天下武功第一人的存在。
此时云飞玉正盘坐在露天的场院中,天降的大雪将整个逍遥岛覆盖成了雪白色,但云飞玉盘坐之处方圆五丈之内,竟然没有一处雪迹。就连天下降下的雪花,在接近云飞玉时,亦便会不知不觉地消融。在他打坐运功时,竟然可以在无意识间达到如此地步,足见此人功力修为的可怕。
即便是宁无书如今内功修为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在靠近云飞玉的时候,也仍旧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她知道,云飞玉修炼的是灵镜门中祖传的内功之一,焚海心法,似柔似刚、非阴非阳,是一种非常纯粹而强大的内功,以前她的修为没到,没有直观的感受,但现在的宁无书,真正感受到了云飞玉的恐怖。
单论内功,云飞玉此时的表现,恐怕丝毫不比冷千秋、李惊蛰这等人物要弱,甚至可能要强上一线。
“你来了。”感应到宁无书的到来,云飞玉睁开双眼,目光直投向宁无书。这一瞬间,宁无书竟觉得他的目光中神光炯炯、无法逼视,好在不过只有一个瞬间,很快云飞玉便站了起来,风雪顿时将他薄薄的单衣长衫吹拂飘动。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请了师伯来此,你的问题,我们会探讨一下。”云飞玉淡淡地说道。
宁无书一惊,现在在整个灵镜门中,能做云飞玉“师伯”辈份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古昆仑。她原本不愿去打扰古昆仑,但没想到,云飞玉竟然因为自己的问题,专程将古昆仑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