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李悬云与江墨白二人离开傅决住处后,很快便分道而行。李悬云走之前,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有试图回返的意思,却被江墨白恭恭敬敬地劝了几句,这才摇了摇头,黑着一张脸离开了。
江墨白目送李悬云离开,身形一晃,腾空跃起,来到了附近楼房的屋顶上。他身着黑色鱼龙服,当他矮身下蹲时,一身黑衣很快便与黑夜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屋顶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杂物,毫无起眼之处。
但在黑衣下,却依然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遥遥地望着傅决家的小院子。隔着数百丈的距离,他看见傅决放倒了吴桦,扛回屋中,又看到傅决走出院子,和许贤简单说了几句话。
很快,许贤便运起轻功,如一阵风般离开。江墨白见了,眼神闪动,许贤的武功不强,但轻功却十分高明,之前他就差一点没拦住许贤,要不是李悬云出手,多半会让许贤跑掉。而此时许贤展现出来的轻功,竟比之此前还要高一些,足以比肩江湖上一流轻功高手了。
“是傅决说的那几句话的原因吗……这个人,真是深藏不露……”
江墨白心中暗暗感慨一句,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傅决而离开了院子,但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去,而是大摇大摆地朝自己这边来了。
一开始,江墨白还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傅决或许是正好要经过此处,然而当傅决站在他对面的一处屋顶上笑眯眯地冲自己露出一口白牙后,他也无法再假装自己还是一个麻袋了。
江墨白慢慢站起身,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却有些复杂。
“江大哥,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傅决双手抱胸,笑呵呵地问道。
江墨白摇摇头,叹道:“你是当年藏宗阁看门的小阿决吧。没想到,你竟然会有如今这般大的本事,据说你甚至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内功路数、模仿出冷千秋的搬山功和游风剑法,真是匪夷所思。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把五湖四海练到了至少小成境界,真是人不可貌相。”
傅决偏了偏脑袋,笑道:“我也没想到,当年那个从风神阁过来灵镜门游学、短短一年时间里把藏宗阁武学看了个遍的天才弟子,居然跑去给李惊蛰当忠犬。江大哥,不应该啊,风神阁弟子最讲究离世而飘然,怎么会跑来做这种事呢?”
江墨白沉默半响,轻声道:“李惊蛰、鱼龙卫做的事情,是我所认可的事情。虽然手段有些激烈,但若非鱼龙卫,当今天下江湖不会这般稳定与安然。这二十年来,江湖上没有大规模的争斗、没有血流成河的风雨,文武百官亦安于权职、不贪不枉。”
“啪啪。”傅决鼓了鼓掌,说道:“讲得真好。几个月前,江湖上最大的血腥争斗就是李惊蛰搞出来的,这叫没有风雨?曹福善权倾朝野、手握重兵,朝中一半的小官都是直接从他手上买来的,李惊蛰怎么也不敢治了呢?江大哥啊,你好像看走眼了噢。”
傅决这一番话可谓诛心,但江墨白的脸色依然没有太多变化。他仍只是摇摇头,淡淡地说道:“特使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情,属下便离开了。”
“慢。”傅决见江墨白不愿再聊,却不放他离去,而是突然略带邪气地笑了起来,说道:“最近一个月以来,只有你跟着我,但是宁大人却也派人来拦我了,想来,也是你们告诉宁大人我在做什么吧?李惊蛰派别的人去报信,别人必不相信……但梨花岛阮师兄现在在宁大人手下做事,你当年和阮师兄也算朋友,你去传话,他想来会琢磨琢磨,所以,这件事也是经你手做的。江大哥,你不如告诉我一下,李惊蛰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面对傅决的质问,江墨白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他只是应道:“指挥使大人在做什么,属下并没有资格知晓。属下只负责将听到的、看到的,传达给指挥使大人。”
傅决盯着江墨白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其实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从当初宁大人轻而易举偷到名册、到李惊蛰大张旗鼓追杀宁大人,再到我这次没花什么功夫就查到了这么多事情,我一直觉得,这件事里有一个暗中的推手。这个幕后推手究竟想做什么,我猜不出来,我也猜不到这个推手是谁。一开始我以为是李惊蛰,但后来我觉得不对,李惊蛰虽然武功高强、身居高位,但他忧心太多、手段也太过简单直接,城府并不是很深,没有能力在暗中引导这样一个局。直到今天见到你,我这个想法才有了那么一点点支撑……江大哥,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给我一点反应呗?先告诉我,李惊蛰为何想拦我、又不拦我,他到底在顾忌些什么?这样,我才能一点点往下推理啊。”
傅决说这番话的过程中,江墨白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急促了半分。但很快,他又平静下来,应道:“指挥使大人在担心的事情,特使大人应该有所了解,不必属下来说。至于大人您的猜测,请恕属下一无所知、无可奉告。”
“真是没劲。”傅决嘟喃了一声,叹道:“既然如此,江大哥,你也别怪我了。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一直盯着我,更何况我现在连你的目的和想法都不清楚。这样吧,要么你现在自己走掉,要么我把你打到跟不上我,如何?”
江墨白眼中的斗意一闪而过。傅决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江墨白曾经是由风神阁派来灵镜门游学的天才弟子,如今却给李惊蛰当忠犬,要说他没有一个目的,傅决是绝对不相信的。奇怪的是,江墨白即知傅决亦是天下三柱的同门,却始终咬紧口风不动,看来他的目的是不能轻易为人所知、甚至有一种让傅决隐隐觉得不祥的神秘感,既然如此,傅决只能先打了再说,他也不想一会儿做事的时候,身边藏着这样一个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情来的人。
所以,当江墨白听到傅决这句话,仍然没有选择退走的时候,傅决出手了。
一声龙吟起啸,傅决一拳击出,空气中竟响起龙吟般的声音,这一招不是别的,正是天王宗阎王笑的成名技龙形拳,取势一往无前、无坚不摧,毫不保留地击向江墨白的面门。江墨白见状一惊,腰间短刀出鞘,在夜色中瞬间舞成一团刀光,但傅决内力何等强劲,短刀在接触到傅决拳头的瞬间便化作了碎片。江墨白眉头大皱,身形急退,步伐交错,险之又险地闪过了这一拳,但手中却也只剩下了一个刀柄。
傅决干笑一声道:“江大哥,你搞笑吗?想用鱼龙卫的刀法来打架,也不看看对手是谁?”
说话间,傅决又是一招出手,但这次用的却不是龙形拳,而是双指齐并,手腕轻轻翻转,一股凌厉的气劲凭空由指间击出,袭向江墨白。江墨白眼中怒气一现,侧身闪过这一击,右手同样并起两指,在空中一划,便见得一道更加凌厉的气劲如剑如刀般破空割向傅决的胸口。
傅决见状哈哈大笑,脚下步法一转,闪过这一招,嘴上喊道:“江大哥,看来这风神阁的逆风一指,还是你用得更加纯熟啊!”言罢,欺身上前,又是两招击出,这次的两招,还是风神阁的绝技,只不过不再是逆风一指,而是一记虎王掌,与一招名为“犬牙交错”的腿功。两招袭去,江墨白也应付得有些困难,被傅决逼退数步,不得不已修炼了多年的风神阁拿手武功应对。
两人噼噼啪啪打了不下十数回合,傅决这才退开数丈,笑道:“原来江大哥还知道自己是风神阁的人,一招一式用得很是熟练嘛,看来平时也没少练啊。”
江墨白此时脸上已经有了火气,他哼道:“你不必激我!我说了不会拦你便不会拦你,更不会给你制造什么麻烦,你何必步步相逼?你且做你的事去,何必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傅决突然笑了起来:“李惊蛰不是恨不得我别去么?怎么,我在这里和你说说话,成了浪费时间了?还是说……你巴不得我赶紧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江墨白一惊,自觉失言,连忙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但傅决逼视的眼睛却亮了起来:“看来我猜的没错,你并不是忠于李惊蛰的。出于某种目的,你反而乐意见到我把事情搞大。我原本想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行了,但现在看来,恐怕你还是会插手,但并不是拦我,而是推波助澜,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吧?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想做什么?”
此时江墨白已经不敢再和傅决说话,傅决一言一语里尽是陷阱,居然一步步引导他说漏了不少东西,于是他不再犹豫,立即掉头便跑。但傅决哪里会让他跑掉,身形一晃便追了上去,江墨白虽然武功很高,又身具风神阁绝顶轻功传承,但傅决内功优势太大,加上对天下武学的了解,不过追出几百丈,便已经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然而,就在傅决的手马上要按到江墨白肩上时,他突然心中一紧,条件反射一般双膝一弹、飞速后退。就在傅决退开的同时,两个黑衣人横空出现,拦在了傅决身前。江墨白头也不回地消失了,而那两个黑衣人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傅决面前。
傅决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人,这两个黑衣人身上的气息让他嗅到了一股恐怖的味道,他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判断: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但是强烈的好奇心,加上他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让他并没有马上退却,而是站在原地,与这两个黑衣人对峙着。
其中一名黑衣人见傅决没有退去,淡淡地开口道:“鱼龙特使大人,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这个声音苍劲有力,听着像是一个中年男人,并不是傅决熟悉的声音。
傅决心中微动,果然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江墨白并非是独行侠,他应是属于某一个神秘的组织。能够随随便便就派出两个武功如此之高、还能让江墨白深入李惊蛰身边的组织,绝非寻常,甚至可以说,除了天下三柱,哪里也找不出这么多高手。
但是……为什么这些天下三柱的弟子们……要搞得这么神秘?他们究竟在策划些什么?
傅决来不及细想,两个黑衣人已经慢慢逼近了来。他们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气势,但身上那股压力依旧让傅决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这二人显然都是常年潜心修习的武者,身上的每一处肌肉线条都完美到了极致,呼吸步伐间可见这二人的内功也极高,从他们无形中举手投足形成的默契,也能判断出他们应是多年的老搭档,一旦二人一起出手,非超一流高手不可当之。
“鱼龙特使大人,请离开吧,你的朋友已经将曹府的大批卫兵引走了。”另一名黑衣人淡淡地说道。
突然,傅决笑了起来。
他扬起眉毛,哈哈大笑道:“你们真的很有本事,若非我认得江墨白,恐怕根本无法清晰地意识到有这么一批人在暗中操纵一切吧?你们迫不及待地想让我去找曹福善,到底想要什么?我想不明白。不过嘛,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我不干了?”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疑惑。
傅决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你们不是很厉害吗,不是会当推手吗?那不如这样子,今天这事我不干了,你们总不能押着我去吧?我傅决是什么人,哪能给你们当刀子?拜拜了您呐,想干啥自个儿干去吧,小爷爷我不奉陪了!”
说完话,傅决当即一溜烟跑了,两个黑衣人愣在原地,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傅决上了房,如一只灵活的大鸟,几个起落,往出城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