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苗岭妖市,在当地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南疆苗岭,山野妖市,鬼魅居所,妖魔重地,只闻人进,踪迹难寻。
所谓妖市,简单来说就是妖魔鬼怪集会行乐之场所,实与人类的市集大镇并无二异。只是这里杀戮太多,众多无辜人或妖皆命丧于此,成为强者口中的食物,以至白骨遍地,冤魂围绕,到处充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千百年来,这里几乎成了人们心中的禁地,成为大家不敢言语的地方。
“幽萝姑娘,眼见这天渐渐暗下来了,我们还能顺利赶到妖市吗?”
自离开迷雾岭,夏锦书和幽萝不曾有过片刻休息,两人追随着榕爷爷的记忆直往苗岭妖市奔去。
“已经到了。”幽萝伫立在一座荒废的山门前。
夏锦书抬头望着眼前这破旧不堪的山门,只觉得除了山门四周的古木藤蔓比别处更粗壮了些,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着实很难将其与世人口中的那个修罗场联系起来。
夏锦书不解,问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妖市了?”
幽萝没有急着答复,只见她解下了手腕上那串金色铃铛,“此去妖市凶险万分,你将这金铃系于身上,万一走散,只要你用法术震动这铃铛,我便会知晓你的所在。”
幽萝将金铃牢牢系于夏锦书的腰间,微笑道:“现在我们身上都有了铃铛,以后不管走到哪儿都不用担心会走散了。”
幽萝挥动着手腕上的金铃,夏锦书身上的金铃也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来,似在有意呼应,声响飘散在林间,飘散于风中,好听至极。
“谢谢幽萝姑娘赠我铃铛。”夏锦书低头摆弄着金铃,很是好奇的样子。
“那么,现在我们就进去吧。”
“去哪儿?”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幽萝将夏锦书拉到山门前。
说来也奇怪,夏锦书站在远处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待他走近才发现,这座山门竟被一层透明的东西覆盖着,居然还能倒映出人影来,就好似垂直立起来的水面。
夏锦书好奇心作祟,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眼前这透明的物体,谁料这东西就像巨大的漩涡般,将猝不及防的他给吸了进去。
幽萝本能的拉住夏锦书,结果可想而知,结果就是巨大的漩涡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山门外很快便恢复了刚来时的宁静,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待耳畔呼啸声消逝,夏锦书缓缓睁开双目,急忙瞅了瞅,发现自己身处一街道上。而这里的天空已由来时的黄昏变为黑夜,天空中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漆黑的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好似眨眼间就能将这里的一切给吸进去一般。
夏锦书瞪大眼睛,越看越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是……是瑶水寨?等等,这里就是瑶水寨,而眼前的客栈不正是瑶水客栈吗?
我不是要去苗岭妖市?怎么会来到这里?还是妖市本就和瑶水寨一个模样?
“锦书,你在想什么呢?”
“幽萝,你确定这里是苗岭妖市吗?我怎么看着像瑶水寨呢?”
“在这个地方,千万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一切皆为幻境,你仔细看这大街上,如果真的是瑶水寨,怎么可能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呢。”
对啊,人呢?
夏锦书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发觉这里不仅没有任何行人,反而到处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大红灯笼成为这里唯一可见的光源,气氛异常诡异。
谈话间,阴风刮过耳畔,带来一团浓浓的白雾,白雾中依稀可见有数个黑影迎面而来,还未等夏锦书看清,他便被幽萝急忙拉进眼前的“瑶水客栈”内。
“嘘……别出声。”
幽萝紧紧捂住夏锦书的嘴巴,指了指门外,示意他安静。
两人隔着门缝偷偷张望外面,虽然能看到那些黑影越来越近,但奇怪的是听不见任声音,没有脚步声,也没有说话声,甚至连喘息声也没有。与其说它们是走过来,倒不如说是飘过来,更确切的说是被这阴风吹过来的。
更让夏锦书没想到的是,那些黑影居然会停在客栈门前,似乎是在议论什么,但夏锦书却什么都听不见。
夏锦书揉了揉眼睛,将眼前的一切看得仔仔细细的,吓得门缝内的他差点叫了出来。
它们居然……居然只是一群黑色的影子,一群有思维且行动自如的影子……
好在那群黑影并未在客栈外徘徊很久,又是一阵阴风刮过,黑影与白雾皆往远方飘去,最终消失在夏锦书的视线内。
见那些黑影散去,幽萝轻声道:“那些人因为生前被别人当作食物,以至尸骨无存,所以就算化为冤魂厉鬼也只能是一些飘渺虚无的黑影,它们根本就到不了地界的幽冥殿,它们若想投胎转世,就必定得附身于人的身上,吞噬魂魄,霸占躯体,与这个人的身体和魂魄融合,直到这个人老去,死去。”
幽萝紧接着道:“我已在这铃铛上施法,几个时辰内能隐去你身上人的气息,只要你别有意无意的招惹它们,它们是不会找上你的。”
听幽萝这么说,夏锦书这才放下心来,两人转过身,这才发觉客栈内昏暗一片,只零星点了几盏油灯,除了柜台上一个埋头算账的老婆婆,整个客栈内空荡荡的。
前行中,依稀闻到客栈内有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不知那老婆婆在算些什么,夏锦书和幽萝不敢打扰,静静伴在旁侧等待许久。本以为她会很快算完,可结果却是一直没完没了的算账,只见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打着算盘,嘴里总是说着:不对,不对……
夏锦书很是谨慎的轻声问道:“婆婆,您知道月狐住在哪儿吗?”
老者没有回应,夏锦书估摸着她年纪大了没听见,便放大了声音,再次问道:“婆婆,您知道月狐的宫殿在哪儿吗?”
老者还是没有回应,继续默默地打着算盘,一遍又一遍的说道:不对,不对……
见老者丝毫没有反应,夏锦书很有意会的比划着说道:“幽萝,我们还是自己去找吧,看来这个婆婆的耳朵不太好使。”
似乎是听见了夏锦书的话,老者的手指先是在算盘上停顿了片刻,后又继续若无其事的算起账来。
幽萝盯着老婆婆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出端倪,对老婆婆说道:“婆婆,你可知这算盘上少了两颗珠子?”
夏锦书早已将这老婆婆当作真的聋哑人对待,本不指望她会回答,未料那老婆婆居然抬头,用异常沙哑的声音缓缓回答道:“这个我知道,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老朽要的珠子啊,它们已经来了。”
原来,老婆婆不是聋哑人啊,这可如何是好……
老者满脸皱纹,微微驼背,看外貌约莫七十来岁。最不可思议的是,老者的左眼珠像是被谁活生生给挖了去,只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窟窿,乍一看,让人直瘆得慌。
惊恐间,夏锦书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乏力,双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昏昏欲睡,旁侧的幽萝亦是如此。
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这香味有问题?
老者拿着算盘缓缓走出柜台,用那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我在这里算了一百二十七年的账,总共做了九百九十九个算盘,待我把你俩的左眼珠给抠出来……把你俩的左眼珠抠出来安在我这算盘上,就刚好凑齐一千个了……”
夏锦书本想回应,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老者蹲在幽萝身前,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幽萝的眼睛,几乎贴上了她的脸庞,“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真是我见犹怜啊。”
幽萝本能的用手推开老者,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因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老者顿了顿,面容突然变得异常凶狠,手上的算盘也改变了初见时的模样,普通的算盘珠子瞬间变成了一颗颗干瘪瘪的眼球,当真恶心至极,“可惜……可惜这也是我生平最讨厌的,我没有的东西,别人也休想拥有!”
转而老者的面容又变得慈祥起来,挪步到夏锦书身前,微笑着说道:“不过你们放心,我柳婆婆办事向来利索,除了你们的左眼,绝不多要。”
柳婆婆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把匕首,说完便要剖夏锦书的眼睛,夏锦书见此状,惊恐道:“你……你这么丑……我才不要……才不要你碰我!”
夏锦书的话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老者先是愣了一会儿,脸色逐渐落寞,转而又恢复常态,“哦?不动你?可以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破例取走这位姑娘的一双眼睛,然后将你放了如何?这位姑娘的眼睛我甚是喜欢。”
不知哪来的力气,夏锦书几乎要怒吼起来,“别碰幽萝!我把……我的眼睛全给你,只求你……求你不要碰她……”
夏锦书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也随之昏倒在地。
柳婆婆站起身盯着昏去的夏锦书沉思了许久,转而将目光投向旁侧,疑惑道:“幽萝?她,就是幽萝?”
昏迷中,夏锦书意识到自己的手脚被绳索牢牢缚住,被人高高抬起,似乎是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停下,然后又被人重重扔到地上,疼痛不已。
他想要抚摸痛处,却动弹无力,想要看看周围,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似乎又昏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周围一阵嘈杂的打斗声引起了夏锦书的注意,异常巧妙地将其从周公身旁给拉了回来。
昏昏沉沉的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洞穴床榻之上,而眼前幽萝正和一妖艳的红衣女子打的不可开交。夏锦书无力的靠在床榻上观摩许久,可两人都没有要败下阵来的趋势,看这架势,只怕短时间内是很难分出胜负了。
幽萝见夏锦书已然清醒,便不再与红衣女子多做纠缠,急忙冲到了他的身旁。
“你没事吧?”
“你怎么在这儿?刚刚在客栈……”
“刚刚在客栈你闻了柳婆婆的迷香昏倒在地,后被她们抓来了这里,她们没把你怎么样吧。”幽萝上下打量着夏锦书,生怕他受一点点伤。
“除了浑身无力,好像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只要你没事就好。”
夏锦书还是那样,习惯性的抓着后脑勺,傻傻的笑着,笑容纯粹干净。
“早就听说月狐手下有个厉害的独眼婆婆,手段残忍,善于使用迷香,爱挖行人的眼睛,所以我从进门就发现了那里的不对劲,为了找到月狐的下落,只得假装昏迷,不过那迷香对我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只怪我大意了,差点连累了你。”
幽萝指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示意夏锦书她就是夏锦书要寻找的月狐。
原来她就是月狐啊,长得倒真的像个狐妖,嗯嗯……
“哟,这小子原来是你的小情郎啊,怪不得你这臭丫头要和我这么拼命呢。”
红衣女子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之态,细细看去,其眉目中又多了些许不应出现在这娇艳样貌上的杀气。
月狐逼近幽萝,在其耳畔轻声道:“紧张什么,你我几番争斗,可从未见你如此,莫非……你还真的看上了这小子不成。”
“要你管!”
月狐笑着转过身子,继续说道:“也难怪,这么俊俏的小哥,任谁见了都难免会心动,就算你不出现,今天我定然是舍不得吸取他精气的,不过明天我就不敢保证了,呵呵。”
“哼,想吸他的精气,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幽萝表面虽然不屑,但手心却一直在冒汗,她有些懊恼,懊恼自己当时为什么要答应带夏锦书来妖市这个危险的地方,自己脱身容易,可他……
“哦?虽然你我本领不相上下,可别忘了,这苗岭妖市可是我的地盘,既然来了这里,那就一起留下做客吧,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谁也别想走!”
月狐露出凶煞之态,似乎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她在这里的权威,一声令下,洞口立马聚集了数十个小妖,将夏锦书和幽萝死死堵在了洞内。
幽萝故作镇定,“你以为凭这几个人就可以拦住我的去路?”
“那我们就边走边看喽。”月狐嘴角微扬,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