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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几人相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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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篆神色一黯,但卓青飏却好似并未察觉,拍拍云篆肩膀,道:“云篆兄弟,我还记得当日你我二人一见如故,坐在船头饮酒谈天,真是生平无限快活。只是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云篆黯然的面色,并不察觉地一笑,道:“只要卓大哥愿意,小弟随时与你共醉。”<

卓青飏道:“此话当真?”<

云篆道:“自然作数。”<

卓青飏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席地而坐,你我就着这夜黑风高再痛饮一番。我这就去买酒。”说罢,人早已隐身在华灯阑珊、即将打烊的酒家。<

古砚看看云篆,道:“公子,你觉不觉得卓大哥言行有些反常。”<

云篆道:“有什么反常。”<

古砚道:“若在平日里,青螺姑娘失了踪迹,我私下揣测卓大哥定会发了狂地去寻她。可刚才他听了你的话,我打量他反而是平静而坦然。”<

云篆眼神湛然,道:“他去救青螺,是抱了必死的心的。”不觉苦笑一下,继而慨然长叹,“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不一会儿,卓青飏抱了三坛子酒回来,分发给云篆和古砚。古砚见那酒坛子足有腰粗,少说也有六七斤,道:“卓大哥,为何买回来这样多。”<

卓青飏就坐在湖边,看着茫茫夜色,抱起酒坛子喝几口,道:“喝个痛快。”<

云篆闻到一股封喉一般的烈酒味道,这应当是苦寒之地才适合饮用的高粱酒,他一个江南公子,日常并不擅饮酒,即使偶尔小酌一杯,不过也是喝几杯黄酒助助兴致。但见卓青飏这样肆无忌惮的豪气,云篆也坐下,道:“对!就是这话!就要喝个痛快。”云篆也喝了两口,只觉得嗓子像是被利刃戳中,胸口热辣辣的像是着了火。云篆被烈酒一呛,差点咳嗽出来,他努力压制,气息憋在胸口,两只眼睛一下子被憋得通红,可他还是逞强,心想:“既然你充英雄气概,偏偏我也不能服输。”<

古砚自小就是了解云篆的,他就像庄上的掌中明珠,别人都要众星拱月地宠着这位小公子,虽然看起来处事潇洒,但实际内心十分骄傲。<

卓青飏举起坛子,与云篆碰碰,哈哈一笑,道:“再喝一大口。”<

云篆道:“要喝就连喝三大口。”两人一仰脖子,又喝了三巡。<

古砚见云篆不胜酒力,双颊通红,道:“公子,行了,你别喝了。”<

云篆醉眼迷离,道,“你不要管我,我今天偏要喝个烂醉。”<

古砚忙道:“我的大少爷呀,一会儿回去,陈二叔该要怪罪我了。”<

卓青飏伸手甩开古砚,道:“什么公子?什么少爷?什么管家?什么仆人?你坐下来,就是兄弟。来,你也喝。”说着端起酒来。<

古砚道:“两位哥哥,听我一声劝。青螺姑娘下落不明,我知道你们心中都是异常焦急的。我们不如连夜去寻她,待寻她回来,大家坐下来一起喝,岂不好?”<

卓青飏听了,放声而笑,以手支额,笑得都流出了眼泪。<

古砚道:“卓大哥,你为何发笑?”<

卓青飏道:“我笑自己是个傻瓜,也笑你们两人愚蠢。”<

古砚道:“此话怎讲?”<

卓青飏拍拍云篆肩膀,道:“我是个傻瓜,青螺她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即使放在心上也不过是作为朋友而已。我知道她不会因为见到我而开心,也不会因为见不到我而难过,我明明是都知道的,可我还是断不了心中的痴念,每个日夜都在欺骗自己,总是在想也许、万一、可能、或者她偶尔心血来潮,会想要见见我。我就这样私下里盼望着,期待着,守候着,只要我见到她,我就高兴,我见不到她,我就失落。”<

烈酒酒劲大,云篆已经坐不直了,躺在莎草之上,醉眼看着卓青飏,忽然也失笑起来。<

卓青飏道:“云篆你还敢笑我。我是个傻瓜,你却是个榆木脑袋。青螺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我,而是,你。我见过她最好的笑容,便是和你一起站在船头指看黄鹤楼。我与她相处多日,却抵不过那时候她的会心一笑。只有她与你在一起,她才高兴,你可知道?即使要她为你赴刀山火海,她也无怨无悔,你可知道?我有自知之明,不论学识智慧,还是样貌门第,我样样都比不上你,青螺姑娘有眼光,她喜欢你,她跟着你,我虽然难过,但却也替她高兴。这些肺腑之言,你可知道?”<

古砚从没见过卓青飏能啰啰嗦嗦说这样一大段,听了他的话,心中像是被一只针猛然地刺了一下,心脏一阵抽搐。<

卓青飏也有些薄醉,口不择言地絮叨:“云篆,云意远,我告诉你,你这人行事旁敲侧击,说话拐弯抹角,人做得不够真诚,事做得不够坦荡,心境不够光明磊落。我是个粗人,有时候看不透,也想不开,我不懂你。不过你要知道,你这般做法,不受其利,终为其害呀。”<

卓青飏看看云篆,早已经酩酊大醉,就倒在草地上睡着了。<

古砚面有愧色,但依然义正言辞,道:“卓大哥,我古砚年龄比你小,武功没有你高,你是君子坦荡荡,我是十分敬重你的。不过你确实不懂,你不设身处地,你就不知道云家经历过多少风雨,恩怨生死,迁徙浮沉。你以为公子他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吗?你以为他愿意成为这个样子吗?他也有牵挂,有得失,有不得已呀。卓大哥,你可不要误会他。”<

卓青飏怒目看着古砚,古砚心中一凛,但还是直视他。卓青飏又喝一口酒,道:“你是好样的。”<

古砚脱下外衫,给熟睡的云篆盖在身上,抱臂走在湖边泥沙边上,风吹得细浪一点一点地冲击着他的皮靴。古砚道:“我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后来长大了听娘亲说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本是沧州人氏,本家姓古,五岁那年天气大旱,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我随父母前往姑苏投靠舅姥爷,还没行到济南府,却遇到一伙打劫钱财的歹人,沧州到姑苏路途遥远,没有钱财寸步难行,我爹便和他们起了冲突,不幸那伙歹人便一刀砍死了我爹。我娘抱着我没逃几步,便被他们抓住了。我娘万念俱灰,就要抱着我一头撞死。那时候路上忽然跑过来一辆马车,那赶车的马夫一脸风尘,看见路上的尸体,便停了下来。他拿起马鞭踏住车辕掉下来,将那一伙歹人一顿鞭笞,这才救了我们母子。”<

卓青飏素日见古砚年轻的脸上无忧无虑,没想到他竟然也是这样的孤苦命运。古砚又道:“那马夫见我们孤儿寡母,便去禀告了主人。车中的主人听了之后,便牵着一个小公子从车上走下来,问了我们名姓、家乡、打算,十分巧合,他们也是往姑苏去的。那主人古道热肠,帮我们就地料理了父亲的后事。便让我们搭乘他们的马车,一路舟车,来到姑苏。”<

古砚伸出手,拢拢被夜风吹散的头发,又道:“到了姑苏,我娘千恩万谢,于是带我按着地址去寻舅老爷,可是几经打听,这才得知舅老爷赌钱赔了房地,几年前就不知道流落何方去了。天色已晚,姑苏城已经关了城门,我和我娘也无处可去,只得在街头露宿一夜。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第二天,我们就有遇上了那家主人,他正要出门去买砚台,见我们娘两个背着行囊,便跳下马问了详细缘由,最终收留了我们。”<

卓青飏道:“这家主人,真是侠骨仁心。”<

古砚又道:“那家的小公子没了娘,就比我大几个月,我娘从此就负责我们两人的生活起居,洗衣煮饭。而我陪着小公子读书写字,练功习武。因为主人是要出门去卖砚台的,所以就给我改了个名字,叫作‘古砚’。”<

卓青飏不由地微微一愕,只见古砚转过身,看着卓青飏,又道:“这家的主人,就是留云庄的现任庄主云四爷。那个路上出手相助的马夫就是你见过的留云庄陈墨陈二叔,而那个年幼丧母的小公子正是你刚才疾言厉色批评的人。卓大哥,人之初,性本善。也许你看到的人,不坦荡也好,不磊落也罢,那些你的自以为然,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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