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台上依伏羲八卦方位设立了八个火盘,每个方位又站八位天罗门道士,以凑六十四卦之相;通往天问台的台阶上则站立天罗门重要人物,如天罗四老与天罗四少等(俞秋平与俞越,因处理刘小虎之事还未到),在台阶与天问台的接合处则放着一把金色大交椅。在天问台的中央,竖着五根柱子,每根柱子各绑着一个人,最中间的正是兽人玉面秀才。
天问台下则铺了一条两丈来宽的红布,一直往东边延伸开去;红布两边各摆了一排椅子,每把椅子都是用最好的檀木制作,雕刻了最精致的图纹;椅子上坐着江湖上有头脸的人物,椅子后面便站着各自门派的人,再后面便是连邀请都没有收到的江湖人士,他们很多还是第一次来到天罗门,争相来看这百年也难得一遇的大热闹,心中激动可想而知,比起那些在南大门苦苦排队却终于因人数受限而未能进到来的,直觉得撞了大运了。
饶是如此,左边最前头的椅子竟然空着,这是最重要的位置,一定是为最尊贵的客人保留,天底下有资格坐这个位置的也只有与天罗门齐名的伏魔寺住持净德大师。然而他居然还没有到,就连伏魔寺的和尚也不曾见一个!天罗门最重要的日子,与之齐名的伏魔寺居然没有参加?一时间,这把椅子竟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对于它的空置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直到吉时将至,预备的钟声响毕,才见四个步履蹒跚,身形狼狈的和尚朝那最尊贵的椅子走了过去。这四个和尚,正是刚刚将狄敌畏打成重伤的慧觉四人。
讨论声更热烈了。他们揣测这四人的身份,揣测他们为何受伤,揣测他们与天罗门的关系好坏。
俞秋平见伏魔寺的椅子上仍然是空的,他本来就严肃的脸,变得更加严肃了。元和忙轻声对俞秋平说了些什么,俞秋平冷哼一声,看去更生气了,道:“既然你们的师尊有事来不了,就让你们的慧觉师叔坐罢!”原来净德临行时有嘱,倘若午时不至,便说明他有事缠身,不会来了。
那些看热闹的江湖人士,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和尚坐在了最重要的位置,早又一片讶异声起,纷纷为天罗门鸣不平:天罗门如此重要的日子,伏魔寺却只派了四个辈分低下的和尚前来,简直毫无诚意!
一会儿,报时官喊一声:“吉时已到!”东边便响起笙乐之音。众人齐往东边看去,只见一支队伍身着华服,伴着音乐,簇拥着三个人,缓缓朝天问台走来。走在中间的正是天罗门掌门任守信,只见他身材高大,胡须浓密,双目炯炯有神;走在他左边的则是即将要取代任守信位置的上官杀鸡,只见他一脸肃穆之色,又有几分意气风发,也难怪,再过些时,他便要取代身边的这个人,而成为天罗门的新任掌门,心里如何不喜;走在右边的则是一位白发老人,他身穿锦衣,头戴巧士冠,皮肤白皙仿若扑了粉的女子,走起路来也十分轻盈,他的身后跟着两个与他一样肤白的随从,一人手里捧着一顶皮弁,另一人手里则捧着华服与一条玉带,显是为新任掌门准备的。从服饰与这老人的外貌推断,并不难看出他是朝廷的人,而且是一位地位颇高的宦官。朝廷的宦官来参加江湖中的禅让大典,而且还与任守信和上官杀鸡同时出场,显然地位不可小觑,台下的看客们早将注意力从伏魔寺身上移到了宦官身上。那宦官不仅对江湖人士的指指点点毫不在乎,反而还扭捏作态,眼神里尽是优越。
原来天罗门虽然是江湖帮派,但因其一向以锄恶扬善为己任,江湖中常将其比作江湖里的衙门,据传,天罗门第一任掌门便是一位出家向道的皇室成员,所以早前与朝廷的关系十分亲密;修建天罗门,工程巨大,其地势险要,并非常人能为,正是朝廷派出能工巧匠与庞大的财力与物力输出,才有了今日天罗门的气势恢宏,巧夺天工,为天下人津津乐道,而这一点也更印证了天罗门第一任掌门是皇室身份的可能。但随着皇权不断更替,天罗门亦日新月异,渐渐成为江湖中的泰斗,二者之间的关系开始模糊不清,渐渐便疏远了;而天罗门虽然一向有禅让的传统,但是何时禅让却由掌门自己说了算,天罗门本来便以修真了道为能,活过几百岁并不为奇,掌门更替时间也无定例。作为天罗门四大长老之首的上官杀鸡,近几十年来表现突出,为人野心勃勃,觊觎掌门之位久已;无奈任守信一向谨慎稳重,任掌门以来,并无大过失,深得人心,只让上官杀鸡急不可耐。
于是上官杀鸡想到了朝廷。经他一番经营,渐渐与朝廷打得火热,深得皇帝认可,上官杀鸡向朝廷作出种种许诺,朝廷便将扶持上官杀鸡当掌门的事宜很快便被提上了日程。于朝廷而言,上官杀鸡当上新掌门,朝廷便重又巩固了与天罗门的关系,无疑便多了一条有力的臂膀,有益而无害,正是一场双赢的交易。朝廷开始干预天罗门事务,频频向任守信施压,言其年事已老,令其执行禅让事宜。虽然朝廷与天罗门关系已然淡漠,然而三翻两次,两次三翻,又兼上官杀鸡的亲信在天罗门散布任守信厚颜,不再实行禅让的谣言,令任守信压力颇大,渐渐便有了归隐之心,最终遂了上官杀鸡的心愿。
伏魔寺因为来的人少,位置又靠近天问台极佳,他们身后便挤满了江湖之中的无名之辈。只听有人议论声极为刺耳,“世风日下,想不到江湖泰斗天罗门,竟已沦落为朝廷之鹰犬,今日真正是大开眼界,没枉费我南大门排队一场!”
有人回道:“这天罗门本来就与朝廷有些渊源,就连你站着的地方都是朝廷派人修的,你有本事别站在这里?在我看来,天罗门虽然依附朝廷,总比伏魔寺出了叛徒要好多了,你道为何只有几个小和尚代表伏魔寺前来?出了这样丑事,净德那老秃驴哪来还有脸来见天下英雄?”
这二人谈话虽有丈来远,且压低了声音,慧觉等人还是听得明明白白,心里顿时又羞又气。他头也不回,照定那出声位置,用无影手连打了五、六个巴掌,那二人吃痛又惊又怒,不禁失声痛骂:“妈了个蛋,哪个王八蛋敢打你爷爷!给老子站出来!”另一个也跟着骂骂咧咧,二人正左顾右盼,寻找“凶手”,不料,仪仗队伍正好过来,只见上官杀鸡忽然将手一挥,说话的二人只感觉身体一轻,便朝着空中飞了出去,还来不及惊叫,天问台的台阶下便多了一个穿深色衣服的中年与一个灰衣青年。本来缓缓行进的仪仗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慧觉见此情景,心中好不纳罕,这上官杀鸡只不过轻轻将手一挥,便可擒人,比起自己的无影手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要当天罗门掌门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只见那上官杀鸡脸上颜色依然肃穆,看着地上二人,平静地道:“你二人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那二人见此情势,早吓得战战兢兢,深衣中年勉强回道:“今,今日乃是天罗门禅让大典的大日子……”
上官杀鸡道:“那我再问你,我叫什么名字?”
“这……”二人却支吾着如何也不敢犯他的名讳。
上官杀鸡又问:“那么,你们总该知道你们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吧?”
深衣中年道:“我叫李元风,帅承海外。”
灰衣青年道:“我叫王奇,并无门派。”
“错了错了。”上官杀鸡却不住摇头,“你并不是李元风,你也并不是王奇。”
李元风忙辩解:“我确实叫李元风,绝没有骗你。”
王奇也辩解:“我王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倘若骗上官长老,不得好死!”
上官杀鸡仍然摇头,“在我眼里你们连人也不是,怎么可能有名字?你们记住了,你们的身份是鸡,一只黑鸡,一只灰鸡!而我的名字就叫上官杀鸡!今日也不仅仅是禅让大典,对于你们来说,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也就是你们的忌日!”
那二人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大声讨饶:“念我们初犯,还请上官长老开恩,放过我们吧!”
上官杀鸡哪里肯听,向一边小道士命令道:“将这二人扔下三千弱水!”
李元风毕竟有些阅历,情急之中,急忙朝任守信爬了过去,拉住他的腿恳求道:“任帮主,我家中还有老母俸养,小人知掌门最是心善,从来不滥杀无辜,请任掌门搭救!”
任守信见他态度诚恳,很是凄惨,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头转向上官杀鸡,道:“上官贤弟,……”然而还未等他的话说完,却不想,上官杀鸡忽然左右两手同时挥出,只见李元风与王奇只在须臾之间,便朝天问台的西边飞了出去,直坠向三千弱水,他的举动麻利果断,等众人反应过来,已只能听到李元风的惨叫声:“上官杀鸡,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上官杀鸡却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对任守信道:“任兄,您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任守信摇摇头,无言以对。
旁边伏魔寺僧人本来慈悲为怀,正要求情,哪里还有机会?慧觉心中更是自责,倘若方才他没有使用无影手打他们,也许二人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这便是上官杀鸡,做事凌厉狠辣,决定一旦做出,便再难更改;他的举动既没有让任守信下不了台,又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令人气生,却又奈他不何。
锦衣宦官赏识地看了上官杀鸡一眼,又将目光朝着众人扫视一眼,冷哼一声,尖声道:“这就叫杀鸡儆猴!哈哈哈——上官大人果然名不虚传呀!”
“尉迟大人过奖了!”上官杀鸡脸有笑意,伸出手道一声:“请!”
那宦官与任守信便朝着台阶继续前行,不同的是,一个步履更加轻盈,一个步履显是比先时沉重了。
观众席上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