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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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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云敝日,雷声渐起,暴雨将近;

台城之中,晋阳宫内,灯火明亮。

自从晋室南迁以来,历代皇帝都爱吃鱼,司马坚也是如此,这时宽敞的晋阳宫御座前的桌子上摆了一道清蒸的鲈鱼和一道火煎的鳊鱼,司马坚面前摆满了吃鱼的家伙什,一双银筷子,一柄小刀,两根极长的银针,还有一个小勺子,一碟姜醋汁,一碗酱油,还有一碟秋葵,司马坚吃得津津有味,普通百姓吃鱼一双筷子就够了,可是皇室贵族吃鱼都有人专门发明了一套家伙什给他们,百姓吃鱼在口中吐刺,贵族们觉得这样颇为不雅,特别是在人多的时候,于是就有专人发明这一套剔鱼刺的东西,有时剔鱼刺倒也成了饭桌上的一个乐趣,其实整个皇室不光就皇帝一个人爱吃鱼,整个司马家族南渡之后都嗜鱼肉。桌上还放了一大壶酃酒,酃酒其时是天下名酒,也是皇家贡酒,晋室南渡之前,中原有位造成“洛阳纸贵”的大文人左思,他就曾赞美过酃酒“飞轻轩而酌绿酃,方双辔而赋珍羞”。司马坚一边吃鱼,一边喝酒,精神状态极好。

自然,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司马坚此刻内心极为复杂,昨天半夜他的亲信——建康府尹黎崇忠向他禀报了一件事情,在城东巷尾角有三十七人不知何原因毙命于那里,本来这虽是一起特大命案,倒也不用惊扰圣驾,但是这三十七人当中竟有十一个人是胡人。当他得知此事真为惊雷当空炸响,要知晋室之所以南渡长江,定都建康,就是因为百年前由于皇族内乱而导致北方诸胡族纷纷起事,最后中原沦陷,黎民荼毒;自北方国土陷落以来,皇室士族人人莫不想着北上河山收复中原,对胡人的防范警备是亘古未有的严厉,对北方诸胡族的动态也是时时关注,而在此刻都城建康半夜之中却突然有这么多胡人毙命如何不让他吃惊?其实司马坚登基以来,革新朝政、重振军队、整顿吏治、与北方胡人边境冲突摩擦……不知面对过多少大风大浪,说来几个胡人倒也不至于让他心中不安,黎崇忠也不至于半夜扰驾来向他汇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最让他意外的是和胡人一起毙命的汉人之中竟有他两个儿子的手下。

司马坚已在位三十五年,年岁已老,一直未立储君,但是封了两个亲王,分别是皇长子司马栩封为楚王,二皇子司马靖封为齐王,这两人均是文武双全志向高远,司马坚虽在朝中政事一向都是雷厉风行果断而决,但是偏在这两个亲王身上很难做出抉择。两人在朝中看起来表面祥和,实则暗地里一直较劲。朝中也是表面风平浪静,其中暗流涌动,本来一向如故,直到昨夜黎崇忠亲自向司马坚禀报城东案件之后,便觉很多东西他似乎是压不下去了,要开始浮出于表了。他让两位亲信黎崇忠与台城兵马总司御林军统领郑雄一起去秘密查询这件案子,他则钓鱼台上稳座,看一切事端之变化。

庙堂之上虽风雨急至,惊雷咋起,但他司马坚是皇帝,决不能让人看出他丝毫的慌乱,一切如往昔一般,早上御食清蒸的鲜美鱼肉,喝着清香的进贡酃酒,看上去神彩闪烁胃口大开。

这时御座旁的一个小太监见皇上胃口精神都如此之好,不由得高兴起来,微声对皇上说道:“要是盈盈郡主在这儿话恐怕又跟陛下抢鱼吃了。”司马坚一听,哈哈一笑,道:“是啊,要是这丫头在这儿的话,我这剔完刺的鱼肉都非得被她一个人吃了不可。”说完旁边的宫娥太监们都笑了起来,可见这情形他们是见了很多次了。

这时门外一个传讯的御林侍卫急速步入殿中躬身觐见,有事上报:“启禀陛下,京兆府黎崇忠大人已经开始审查案子了。”

司马坚咂了一口酃酒道:“知道了。”接着又吃了口鱼,边吃边问道:“郑雄呢?”

那传讯的御林兵道:“郑总兵去了建康城外拱卫京的孙将军驻处去了。臣目前所知就这些,其余消息会有黎大人用其他传令兵传来。”

司马坚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接着又一位御林兵觐见,下拜道:“启禀陛下,两位皇妃已经偕众大员女眷前往玄武湖了。”

司马坚道:“都快要下雨了还去?”

那御林兵道:“两位娘娘说只是偕众人在玄武湖周遭游玩赏花,观雨听琴,品茶为乐。”

司马坚道:“这安排倒好。”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这御林兵退下后,外面一位太监碎步前来,走到司马坚身边,躬身道:“启禀皇上,刚刚来人禀报,楚王府和齐王府一切照旧,并无异动。”

司马坚看了所来太监一眼,问道:“有人外出建康城没有?”

那太监道:“王府每日外出之人太多,不过近来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人外出,特别是这两天都特别安静,不过据耳目所说,齐王世子司马铭悄然出城已久了。还是这两天没见其人,我们的人心下怀疑这才套得消息来的,原来多日之前齐王世子已经出城去了,去向目前还未探寻到。”

“嗯……铭儿?”司马坚思索了一下,微微一笑,“哦,他定是去接盈儿去的。”说完对那名太监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轰隆一声,天上雷鸣响起,大雨刷刷而下,天色变得极其昏暗,如同黑夜一般,晋阳宫中的灯火映得窗外人影鲜明,一个雄伟的黑影突然印在窗上,急速向晋阳宫正门走来,那黑影一到正门便停住,只听得来人拜道:“臣郑雄求见。”

司马坚大喜,向门外说道:“免礼快进,朕就等你呢!”

只见一个头发花白但身躯雄伟如山的老者大步进了殿内,此人正是御林军统领郑雄。司马坚赐了他一樽酃酒,郑雄二话不说,一饮而尽。司马坚问道:“这酒如何?”郑雄一抺嘴道:“御酒正好,但皇上要恰饮及量,注重龙体。”司马坚一声长笑,吩咐身边的一个太监给郑雄搬了把椅子,赐其座谈。

司马坚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郑雄道:“孙乾承已经心中有数,时刻听侯皇上旨意。”

司马坚点了点头,道:“嗯,你倒是办得快。”接着看了窗外一眼,道:“天气又变了,今年建康城的天气不比往年啊,暴风骤雨来得太早了,不过才初夏时刻。”

这时门外又一个传令兵奔至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刚才京兆府黎崇忠大人遣人来报,说是大理寺卿上官云大人也已知得此案,黎大人现在正准备提审楚王府和乌衣巷王谢两家相关之人问话。”司马坚嗯了一声,来通报的御林兵拱手拜退。

“上官云大人也来协助办案了。”郑雄面色欣忭说,“陛下不是一直想提升南方士族的身分么,让上官大人参与这案子,协同调查王谢两家府上之人,岂不有利于陛下的革新方针。再者,上官大人也是有口皆碑的贤臣,在官场上与黎崇忠大人一样声名远扬。”

司马坚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轻声说道:“上官云也真是难得啊!”他说这话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郑雄见此,心想皇上定是想到有老黎和上官云参与,这案子进展可待,颇感欣慰啊!

司马坚这时说道:“这案子你觉得楚王与齐王本身有牵扯进来么?”郑雄道:“此案还在查理,目前不敢断定,不过楚王府有人在城东,王谢两家也有人出现在城东,这个很是奇怪。”

司马坚闻听他话,叹了一口气道:“郑雄啊,还记得咱们年轻时的鸿图之志么?”郑雄正色道:“当然,陛下还是储君之时臣已跟随,那时我晋室腐败不坎,兵事滞泄,全靠吾皇登基一扫往日衰败之象,年轻时咱们便就有北复河山之志,耐何当时朝政糜烂,别说北上中原,就是社稷也有累卵之危啊!”

司马坚道:“是啊,可惜朕登基三十多年,至今还是北国南望,一年复一年啊!”说完喝了一大口酒,又道:“你我都老了,恐怕是见不到我大晋一统天下之时了。”

郑雄听皇上这语气颇为颓唐遗憾,当下宽慰道:“三十年前我晋国已是腐败到了极致,文臣不思忠言进君之耳,武将无中原逐鹿之心,到今天陛下早已将国家治理得朝政清明,昌隆鼎盛,我大晋今日已是海晏河清、时和岁丰,这些全赖陛下胸怀宽广,选贤任能,英明果断所为。”

司马坚听后,凄然笑道:“真的是海晏河清了吗?朕的两个儿子……”司马坚没有说下去,喝了一大口酒,长叹了一口气。郑雄见状,知道皇上是为了两个皇子长期以来的争储而伤心,当下说道:“楚王齐王都是当世英才,无论是谁将来身登大宝,必然会造福百姓,振兴大晋。”

司马坚道:“是啊,我毫丝不担心他俩的才干,如你所说他们其中一人将来接我皇位也必是一位能君,但是另一位到时会如何呢?朕每次想到此处,背脊不住的出冷汗,兄弟如手足,本是天经地义之理,可是这一到皇家就非如此了啊!”郑雄听他语气中甚有哀叹之气,说道:“陛下何须如此忧心呢,您只要早日定下储君,另一位分封外地不就行了。”

司马坚道:“封地迟早危及中央朝廷,几百年前汉景帝时的‘七王之乱’你忘了?”说完又是一杯酒下肚。郑雄道:“陛下,您于国于民已经问心无愧,老百姓说得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何必想那么多,况且我想就算到时一位王爷登上大宝,对另外一位王爷肯定也不会有太大的为难的。”

司马坚叹了口气道:“朕何尝不希望自己只是个老百姓啊,要是寻常百姓有这么两个能干的儿子,只要分家时把家产一分为二就行了,可是朕能么?总不能把江山社稷一分为二给他们兄弟俩吧!”

郑雄此时猛然惊觉,皇上虽然说得轻,但是这话的很明显是说他稍有不测,国家可能有内乱的危险;他想起黎崇忠曾跟他打过当年“八王之乱”的比喻,中原已经沦陷在了胡人手中,要是晋国再有内乱,那东南一隅都有可能不保。

“皇上那您这次是准备……”郑雄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毕竟帝心难测,迟疑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的问,“这次陛下准备在两位王爷中选择一位了?”

司马坚看了他一眼,道:“都说你是个武夫,你还是挺有悟性的嘛!”郑雄不禁自嘲道:“在朝越久,江湖上的潇洒气越少,有时候臣也无奈,在朝中自然不比江湖啊!天天留心多了,自然而然会有些‘悟性’了。”

司马坚道:“朕做这个决定是很难的,本也不想如此,但是随着朕的年纪愈大,国无储君毕竟不行,只是……只是到时候一王立储,另一王不好安置啊!如若不当,将来兄弟俩起了手兄之争,我如何能安心。”

郑雄道:“所以皇上是打算趁着这次案件一直查下去,看看两位王爷牵扯有多深,然后再根据结果而定?”司马坚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所以此案得秘密进行,这次事件绝对不简单,朕正好可借此事打击一下与事件有关的士族,又可以根据最终结果,看看楚王齐王终究谁人不轨,到时再定下储君,另一位王爷到时朕会根据情况而定,不管如何会让他荣华一世,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子孙富贵也不会少。”说完长叹一气,喝了一大口酒,幽幽的道:“朕做为一个皇帝一个父亲,最好的选择也只能是如此了。”

郑雄听闻司马坚之言,也叹息皇家的也有皇家的难处。过了片刻又道:“今天这事恐怕已经引起两位王爷的注意了,老黎这么大张旗鼓的审案子,当然这里面自有皇上的深意,但是这一闹开,臣怕血雨腥风啊!”司马坚道:“这么多年来,咱们革新朝政哪次不是如此。”郑雄道:“这次可是涉及到大晋的未来,还有两位王爷也……”司马坚大手一挥,露出无比坚定的语气道:“要想社稷安稳怎能不付出代价,皇家也是如此,何况北方胡人虎视眈眈,朕怎可将私心凌驾于天下之上。”郑雄闻听完,下拜道:“臣已明了。”他顿了顿,道:“可是陛下您刚才说皇家权力争端一起,恐怕兄弟手足之间的亲情也顾不得了,您那些疼爱的孙儿们这次恐怕也要牵扯进来啊,特别是您最喜欢的安乐小郡主,她是齐王的爱女,现在正在点苍山紫荆宫习练武艺,到时候怕波及到她。”

司马坚听到郑雄说起安乐郡主,不由得微微一笑,道:“是啊,朕之前之所以忧心,除了担心两个儿子之外,就是朕的这些孙儿们啊,唉……这要不是帝王家,看着这些孙儿们我得有多高兴啊!盈儿自幼便就聪明伶俐,当然也十分顽皮,所以朕把她送到点苍山,好让江湖著名的女侠——紫荆宫宫主水婧仪好好调教一下她,也顺便教她一身武艺,将来好保护自己,哈哈,听说这小丫头到了紫荆宫还是顽皮得紧,把个点苍山闹得天翻地覆……”司马坚一说起安乐郡主司马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足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疼爱这个小孙女。郑雄听到皇上如此欢快的讲起安乐郡主,便又道:“可是陛下,虽然水婧仪武功高强,但是我怕万一……”司马坚道:“你都想到的,朕早就想到了,盈儿应该快到下山的时日了,她快十六岁了,及茾之礼得回王府举行,朕已经派人去接她了。”

“派人?”郑雄疑惑道,“敢问皇上派的宫中哪一位高手啊?”司马坚道:“你没看到平时都在朕身边伺候的人少了一个吗?”郑雄在大殿中扫视一圈,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董川海总管啊!”这董川海是宫内太监统领,也是大内总管,身负几十年的童子功,是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司马坚道:“还有木林森木太医也是朕派出去接盈儿的,当然他去得早,他也好顺便采药。”郑雄道:“有这两位高手相护,安乐郡主应会平安归来。”司马坚道:“除了他俩之外铭儿也去接他妹妹了,其实就算两王相争,毕竟也是一家人,怎会波其兄弟的骨肉,况且盈儿是朕最疼爱的孙女。”

郑雄见皇上如此广大的安排,道:“看来皇上都安排妥当了。“

司马坚靠在龙椅上,微闭着眼,吁出一口气,慢幽幽的道:“就看事情如何进展了,我们必须时刻掌握住全局,如果最后事情再闹大,稍有不慎,便会天下大乱,若想驱逐胡虏还都洛阳,首先南方必须稳定,朕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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