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江的流域实在是不能算短,虽是渭川之流,但河道分流点高,其势滚滚,其气浩荡。灵江并未入海,只是在划过一道并不陡急的弧度之后便再次汇入渭川之中。类似无双城、枫城等城池,均应算作灵江下游地带,而向西北渐溯而去,在灵江上游部分,临近渭川与之分离的岔口不远处,有一城一林,犹如此地的盘山之虎和走江之蛟,震慑与约束着来往的江湖人士。
林名不老林,城名冷月城。
自然是江湖上响亮的两大势力。
不老林坐落在冷月城外六十里西山之上,与之对望,互成心腹,互为唇齿。两大势力之主相交多年,彼此相安,礼待如宾。手下之人偶有摩擦,也都是以最得人心的和平方式解决。
只是今次,似乎有些细小的火星,将要燃成熊熊大火。
……
“侯城主,我依然不是很明白,不过一小小的江湖草莽,如何令得您这等豪杰百般回护?不老林一共在冷月城里开了三处赌场,每次都能看到此人于其中出千。这恐怕不是在找乐子,分明是在打我们不老林的脸啊!侯城主,咱们两方势力相交多年,关系深厚,可不要因为这么一个小人物而伤了感情啊。”
说话之人身着一身浅色长衫,手中摇晃着一把折扇,扇上涂抹山色烟雨,墨香之意浓厚非常。这便是不老林的法堂管事,姓宋名游,三十出头,端的是仪表堂堂。而其面前坐着的那名满面威仪,素色袍子在身,此时却无奈之意溢于言表的男子,正是冷月城城主侯池。
侯池端起桌上素雅茶碗,饮了一口,瞥了一眼面色并不着急的宋游一眼,不由得苦笑一声。只看这架势侯池便明白,不老林根本不是想把那人怎样,只是想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罢了。
侯池心知肚明,自己冷月城与不老林虽然在江湖上名头不算小,可论真实实力,其实尴尬的很。自己这边,除自己是武学大家八层楼外,城中还有五层楼以上十人,大家以上五层楼以下五十人,禁军两千;不老林那边,林主阮听霜乃武学大家九层楼,林中六个堂口的管事为五层楼以上,大家以上五层楼以下三十人,其余弟子帮众都是武学小成之身。要说这样的实力在江湖中夹着尾巴做人,那是在开玩笑;但要说统率一方睥睨四野,那也还差得远。所以对来往江湖人,他们必须以礼待之。若遇到四处游历的豪阀贵胄或宗门弟子,他们说不得还真得垂首恭听。而这些来往的天之骄子们,收了他们的好处,自然也会给他们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益。
江湖不好混,这一点侯池早就知道。
而这次,看到侯池一味的维护那赌场出千品行不端的家伙,不老林自然起了疑,以为这是不知从哪里来了此处的一块香饽饽,自然想要知道底细,分一杯羹。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是真他娘的想岔了啊……
“咳咳……”侯池干咳了两声,道:“实不相瞒,这程五千乃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哥的后人……”
宋游正端起茶碗喝茶,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侯城主……你这就有些……你亲哥哥的孩子不姓侯却姓程……这也有点儿太……牵强了些吧……”
侯池一脸尴尬,连连摆手道:“没骗你,这是真的。这话说来……就是家丑了,那孩子死活不愿跟我哥的姓儿……”
宋游仔细的端详了侯池的神态,似乎不像作假。但林主有交代,这件事情必须弄明白,所以宋游也不敢轻信。沉吟了一会儿,宋游突然眼睛一亮,双手轻轻一拍,道:“不如这样,侯城主,既然是你的亲戚,那也就是自己人。咱们两家多年交好,干脆,让孩子去我们那边耍两天。看那孩子行事风格,也是个……也是个跳脱的、爱凑热闹的性子。正好这两天林子里也来了一些客人,也是让孩子作为冷月城的代表结交一番,你看如何呀?”
侯池微微有些迟疑。
“怎么,侯城主?这还需要考虑?你们可是占了大便宜了啊。莫非……那程五千不是你的亲戚?”
“唉……”侯池叹了口气,“也罢,就让孩子去看看吧。”
这下倒是宋游怔住了,莫非真的只是这侯池的亲戚?只是面上终究不能太过明显,他做了个揖,便告辞了。
他哪里知道,面上犹豫不决患得患失的侯池心里早就笑成了一团。哪里仅仅是占了大便宜?恐怕不老林是要赔翻了才对。
……
程五千听到自己被安排去不老林玩儿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十分兴奋的。只是稍微思索了思索,便立刻缩了缩脖子,对侯池连连摆手道:“不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去了就真被打死了。”
侯池嘲讽道:“怎么?敢犯事儿不敢担责任啊?”
程五千依然缩着脖子,油盐不进:“我怂我怂,我认怂。”
几乎要被气笑了的侯池开始在屋里寻找趁手的家伙,边找边说:“老子今天就得替我哥哥嫂嫂教训教训你这个小玩意儿!”
程五千猛然起身,一转眼就窜到了窗户边儿上,扒着窗框就欲往下跳。
“你跳!你跳!你他妈的要是不跳,你以后喊我爷爷!”
程五千停止了动作,转过身来,瑟缩地看着侯池。
“你不是能耐么你?!怎么不跳了?”见程五千服软,想着这孩子还知道一些老幼尊卑,侯池这气儿便消了一些,只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
“不是,叔……你这儿他妈四丈高的楼……不敢跳啊……”
……
带着被揍出来的两个黑眼圈,程五千就这么踏上了前往不老林的路途。
由于冷月城与不老林相距不算远,势力范围甚至都有所交叉,故而在这些区域里基本不会有强人出没。所以侯池倒是放心的放程五千自己前往。
此时秋收时节已过,农人大都已经结束了前段时间繁忙的生活,加之此处土地并不是十分适合庄稼生长,所以农人们的任务量也并不算多。城外一座座村庄里的农人们终究还是贫穷,去不起城里的赌场,所以田埂间、土路旁到处都可见三三两两的赌局。风雅一点的有赌棋的、赌诗的,粗鄙一点的,摇色子、打木牌,甚至喝酒时的划拳压指之流,都能拿来一乐。
小赌怡情,在这个除了生存便无太多事可做的年代里,便显得无可厚非。
但程五千不是这样的。程五千绝对不是小赌怡情,程五千……赌瘾极大!
在看到这些小赌摊的第一时间,程五千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稍微思索了片刻,程五千便挑了一个人比较多的摊子,挤到了最前面。
这是一个色子摊,东家遥色子,局中人下注猜大小。输者掏钱,赢者分赃,而东家从中提CD是穷苦人家,仅图一乐,所以赌注下得也都不大。
程五千看了一会儿,眼珠一转,突然高声喝道:“你这庄家技术不行,不行!”
“噫,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去去去,一边儿去,毛都没长齐呢来凑什么热闹?”
程五千满脸通红,只是依然扯着脖子,盯着摊子上的庄家,高声道:“你敢不敢来跟我赌一局?”
其实也只是个庄稼汉的庄家哈哈一笑,颇有兴趣的道:“你这娃,想咋着赌嘛。”
“比大小,我身上也带了一副色子,咱俩同时摇,同时停。谁的点数大,谁就赢,怎么样?”
“呦呵,随身带色子?你这娃看来从小就不怎么学好,怕不是能把你家里的长辈给气死喽!哈哈哈。行吧,小娃娃,多大赌注?”
“别小娃娃小娃娃的叫我,我今年都十七了!就赌一两银!敢不敢!”说完一手从怀里掏出色子,一手“啪”的一声将一两碎银拍到了身前。
这一下,周围的人都沉默了,盯着那一两银子一言不发。
“呵……看样子还是个富家子弟呢……”庄家脸色有些阴晴不定。想了一会儿,一咬牙道:“赌咧!”
“好!那我数……”
“停一下!你那色子让我检查检查。”
程五千面露迟疑之色。
“那我不赌了!”
“给给给!给你看!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妈……”
庄家接过色子,边检查便笑道:“一两银子咧,都够我家两个月的开销了,可不得慎重着来?”
“少废话。怎么样?没毛病吧,快给我,咱俩开始。”
“不能说是没毛病,准确来讲应该是我没检查出来什么毛病……”庄家狡黠一笑,道:“为了保证公平,防止我见识短浅可能会造成的疏忽,这色子……咱们换着用,你看如何。”
程五千憋了半天,骂了一句:“你这人他妈怎么这么难缠?”
“赌不赌了?”
“赌!来!一!二!三!走你!”
“开!”
顿时一阵阵惊呼传来,庄家如遭雷劈,汗如雨下。
谁都没有注意到程五千眼里掠过的那一丝狡黠。
就在程五千满脸得意准备开口要钱时,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这位朋友,我来替这为庄家再与你赌一把,你可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