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行李,将并不沉重的包裹扛在了肩上。楚羽叹了一口气,拾起用布条缠好的紫电裂天和铁条,负在了身后。
推开门来,林青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这个中年男子一脸没有睡醒的模样,双臂抱胸,满脸胡渣,邋里邋遢。他眯缝着双眼冲楚羽笑道:“走吧走吧,接下来的路程就是考验你的时候了。”
楚羽点了点头。在前两天之前楚羽就已经和林青达成了和解。楚羽承认自己那天冲动了,毕竟林青救自己的性命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自己不该怀疑林青的身份。而林青也坦诚地告诉楚羽,自己确实藏有很多秘密,只是出于很多原因,现在不能告诉楚羽。两人重新达成了一致,从公孙家那里要了几坛陈酿的双蒸,大醉一场,那点隔阂便算是一笔勾销。
两人并肩行着,楚羽瞥了一眼林青背后的秋蝉,迟疑了一下,道:“那个,锦瑟,他认出了我……”
林青点了点头,道:“江南这边还算有点名气的江湖人,咱们也就接触了锦瑟这么一个。咱们自己伪装做的不好,不能怨别人。你看你现在不就吃一堑长一智了么?拿布条包裹好铁条和紫电裂天,我继续背着秋蝉,这样就好很多了。”
楚羽点了点头,继续道:“他那次来找我,还和我谈了谈了一些其他事情。”
“是和通驿路有关吧?”林青依然是一脸的提不起精神,道:“他想让你代表长青门来配合他进行北方一路的修建和通行,对吧?”
楚羽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有什么东西是我知道你不知道的嘛?”
“有啊,”林青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比如你最后又没有答应锦瑟,我就不知道了。”
楚羽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答应了。”
林青微微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没办法不答应。”楚羽咧了咧嘴,道:“长青门想要再度崛起,钱是必须要有的。好的剑和枪、制作名贵创药的药材、弟子们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是开销之处。而靠我们自己的能力去挣钱,来钱慢不说,还会被江湖上其他的不友好势力落井下石。跟锦瑟合作,不仅是挣钱,更能扬我长青门威名,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倒确实像一个门主思考问题的方式了。”林青笑道,“不过,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这个驿路的事情是公孙家在干,锦瑟不过是个打工的,怎么就是跟锦瑟合作呢?”
楚羽摇了摇头,道:“我没弄错,就是和锦瑟合作。认出我身份的只有锦瑟一人,他谁都没有说。所以他是作为一个驿路总管的身份单独来找我谈的,我们的这番谈话他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公孙家到头来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谁,还以为我是你的便宜儿子林兰,会省去很多麻烦。”
“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告诉公孙家?”
“江湖道义,君子之约。”
林青闻言笑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楚羽打断了。
“要是这个世道连江湖道义都不能相信了,那我也就无所谓了麻烦不麻烦了。”
楚羽咧了咧嘴,道:“老子现在剩的东西不多了,想要拿走些什么,先问过我手中铁条!”
林青看着这个逐渐长成一个成熟的男人的侧脸,心中忽然涌出了许多感慨。他拍了拍楚羽的肩膀,没说什么。
走过长廊,两人来到了主厅之中。公孙悦、锦瑟、百里月心、弦儿姑娘都已经在厅中等着了。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站在最前面,因为在他们身前还站着一位粗布短衣的老人。
正是那日与林青在湖边饮酒吃鱼的那位。
也是公孙家现任、及首任家主,公孙云涛。
林青嘴角一扯,拱了拱手。公孙云涛笑着回礼,看向了楚羽,道:“这就是林兰公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楚羽心中一阵难受,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硬着头皮上前抱拳躬身行礼,道:“小辈……林兰,见过公孙老爷子。”
公孙云涛摆手,示意楚羽不必多礼,笑着说:“这段时间一直和你父亲没日没夜地讨论商议驿路的事情,竟然没见你们这些年轻人一面。见面时竟然就已是送别。不得不说,人生世事无常啊,说不定这次分别,小林呐,就是在我的丧事上喽!”
“爹!”公孙悦一直站在公孙云涛身后,听公孙云涛这么说,不由得皱了皱眉,苦笑道:“爹您说什么呢!”
公孙云涛呵呵一笑,表示无妨。
“程五千和宋彤都还没来吗?”
楚羽环视了一圈,问道。
公孙悦笑着说:“宋彤怎么说也是女孩子,收拾东西要慢一些。程兄弟……我就不知道是怎么现在还没有收拾好了。”
话音刚落,在厅门那边就有两道身影跑了进来。程五千依旧身着宽松衣袍,而宋彤则依然是红色衣裙,两人都是有些气喘吁吁,头发都有些凌乱。
“哥……抱歉抱歉,来,来晚了!”
楚羽看着两人身上的包裹,有些目瞪口呆。
“你们……咱们是去游历江湖,不是搬家……更不是找地方定居!”楚羽苦笑道:“一人四个包裹……我和你们林叔一人只有一个!背着这么重的东西,需要跑路的时候怎么办?!”
楚羽转头看向程五千,满脸的不可思议:“彤彤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你不是老江湖了么,这点道理你不懂?!”
程五千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儿。
怎么着?老子好歹也是个女人!带点换洗的衣裳和擦脸的脂粉怎么了!带点坠子簪子首饰怎么了!带点路上解馋的小吃食怎么了!老子总不能装一辈子男人吧?!老子将来也是要……嫁人的!
当然,这些内容程五千是用眼神传达给楚羽的。楚羽想着程五千嫁人的那天,脸上涂满脂粉、身着大红嫁衣……他打了个冷颤,觉得人生好像有些幻灭。
干咳了两声,他大概知道既然事已至此,这包裹怕是从这两个祖宗身上撤不下来了,以手掩面,楚羽哀叹一声,转身面向众人,拱手苦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行礼见罢,寒暄几句,终是离别之时。趁天色尚还早,适宜上路,相送相偕,这便来到了公孙府的大门口。早有下人将四匹马前来,楚羽定睛一看,无一不是良驹。口中不言,心中却是记下了公孙家的这些恩情,楚羽默默将目光从公孙云涛、公孙悦、锦瑟这些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接过缰绳,没有多说什么。
公孙悦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纸,递给了林青,笑道:“这是我们公孙家的家族长老会文书,出城之时只要出示这个,就不会受到盘问阻拦。而且林前辈你们在进入江南的每一座城池之前,向城门文士看了这个,也大都会给几分薄面,行个方便,能省去好多麻烦。”
林青笑着接过薄纸,大略扫了一眼便将之塞入了怀中,点头道:“是好东西,实在!我林某人就却之不恭了!”
公孙云涛一手负于身后,一手遥遥一指城门,笑道:“我们飞扬城街道,最中间一丈之地乃是走马道!诸位,但请奔驰!”
楚羽从未见过林青如此形状。这个惫懒而又邋遢的中年男子似乎在一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一把从腰际摘下酒葫芦,仰起头来畅饮一大口,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他大笑道:“江湖有缘再相逢!”
“驾!”
马蹄飞扬,笑声回荡,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
黑影在密林之中飞速地穿梭,像是一道迅捷地青色闪电。他在飞奔之中时而不时地扭头回望,时刻注意着自己身后有没有人追来。
大概就这么极度小心地行进了将近整整三个时辰,他才身影一晃窜上了一棵大概有千年岁数的青葱大树,躲在枝繁叶茂之中,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缓缓将秋水剑挪到自己的脸庞之前,吴央看着光滑如镜面一般的剑身,这才发现自己的双唇竟然毫无血色,并且在不住地颤抖。
苦笑一声,他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调息自己丹田之中紊乱的内力。
一切归于寂静。
太阳西斜,渐渐坠入地平线之中。月明星稀,虫鸣之声渐渐响起,又是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夜晚。
吴央豁然睁开双眼,慑人的剑芒隐隐在眼中一闪而逝。他耳朵动了动,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从树上跃了下来。
悄无声息。
在密林之中来来回回的穿梭着,不多时,眼前便有光亮闪烁了起来。吴央轻轻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原来自己前些时候心境竟然已经乱到了这种地步,连周围有一户人家的都没有发觉。
沉吟了片刻,吴央将秋水收回了背后剑鞘,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衫,走向了那间茅草小屋。
在粗陋的门前立住,吴央伸出手来,轻叩三下。
“是何人?”
声音听起来竟是一个姑娘。吴央酝酿了一会儿,尽可能用轻柔的语气说道:“在下姓吴名央,中原洛阳城人氏。本是路过此地,想要讨要一口水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屋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吴央倒也不着急,就静静地立在门口等候。
不多时,木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清秀的女子脸庞从缝隙之中露了出来,脸上的警惕之色很是浓厚。
吴央见到这张脸却是一愣。他觉得这张面孔有些熟悉,可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女子被吴央看得逐渐红起了脸,低下头来干咳了一声。
吴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收回目光,低头轻声道:“抱歉,不知可否进屋饮一口水喝?实在是渴得要命了。”
女子正在迟疑,屋内却又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遥儿,让这位公子进来吧。”
于是随着几声“吱呀”“吱呀”的声响,吴央进入到了这间木屋之中。
木屋中甚是简陋,除了一张床、一个水缸、一把椅子、一个灶台和一些必备的日常用品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物品。就算如此,小屋中依然显得极为拥挤。老人所在椅子里,双腿之上盖着一张破牛皮毯子。床上躺着一个被被子裹住的黝黑少女,双目紧闭,不只是昏迷还是沉睡。
为吴央开门的姑娘撩起自己拖到地上的粗布衣裳,踮起脚来,走到屋中老人的脚边,抱着双膝坐了下来。她将半张脸都埋入双膝之间,只将一双扑簌扑簌的大眼睛留在外面,好奇而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
吴央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应该行礼还是做些什么。
老人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开口道:“这位公子,水缸就在那边,锅里倒也还剩下了一些獐子肉,要是不嫌弃,您就自己取些,坐在这里歇歇脚吧。老头子我双腿染了风寒,不便行走,孙女又怕生,实在是失礼了。”
吴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怎敢劳烦老人家,水我自己取了便是。只是獐子肉就谢过老人家好意了,在下腹中不饿,尚能坚持。”
老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道:“公子,莫非是觉得这里简陋,怕吃了獐子肉,我们就没下顿了?公子倒是多虑了,这片林子里大型的野兽少见,但是獐子、兔子这一类的小东西还是不少的。老头子我年轻时也学过几手机关,做些套子还是没问题的。每天让孙女去下上一些,肉食总是不缺。所以公子只要不嫌腌臜,大可放心的吃。”
吴央点了点头,明白了老人是个清明豁达的隐者,于是不再废话,伸手先抄起瓢来在水缸中舀出,饮了一口,这才来到灶台边,掀开锅盖,取出了其中的尚还温热的獐子肉,走回老人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边含混地吞咽着,吴央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床上的那个裹在被子中的少女,道:
“敢问老人家,这位……伤者,是怎么回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