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亭,凉州军营地。
帐中昏暗,只燃一盏灯火,遥映着许鹤不安的脸旁。
凉州诸将都在帐外等候,等待着帐中主将的命令。军中机宜,不到最后一刻,便是这帐外统领雄兵的诸将也无法知晓。只是,帐中的主将,却是久久不决。
“还不能下定决心么?”
娄敬坐在帅案之旁,整了整衣袖,悠然地喝了一口茶。
许鹤不能下这个决定,因为这个决定本就不是他下的。看着面前那个随时可以取自己性命的老者,许鹤紧咬着牙关,低吼着:“你知道我这个命令下去,会发生什么?”
“桓武那小子正和杨纯干得正欢,你这五千西凉铁骑从背后突入,切断他的后勤粮道,那么在前线作战的梁军立马大乱。这一局,桓武便输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杨羡可知道,经此一战,我凉州将永无宁日。”
许鹤拍打着帅案,似乎又害怕外面的人听到,很是压抑着自己的声音。
是的,这个决定许鹤下不了。因为这场战役无论胜败,桓武都不可能放过他。一下子便得罪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许鹤想到这里,心都在颤抖着。
“这一子落下,不管朱梓愿不愿意,在世人眼中,凉州便正式和蜀国走到了一起。而且,朱梓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他本就授予你临机应变之权。你这次过火的行动,只要取得足够的战果,那么凉州军内部便可以有交待。凉州军头林立,若是让外人看出凉州军内部不和,那才是朱梓最为忧惧的。”
“说到底,杨羡就是想要将凉州推到前面去,自己好渔翁得利吧!”
许鹤的话刚刚说完,娄敬一下子站了起来。许鹤见此,身体后仰,声音低了好几分。
“你想要做什么?”
娄敬一笑,眼前的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实在让他有些提不起兴趣。
“这天下之局,无论凉州加不加入,桓武眼中的大敌依然会是我家主公。放心吧,便是桓武将你恨得牙痒痒的。只要我家主公还在,他就不会把你怎么样。说不得,这次大战之后,桓武还会封你个侯当当。”
“封侯?”
面对着娄敬鹰隼一般的目光,许鹤颤悠悠的说着,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时辰也差不多了,出去宣布吧!”
许鹤在娄敬的逼视下,站了起来,可是仍然挪不动脚步。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你知道,幽冥狱中,种种手段,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有办法让你下这个决定。”
娄敬幽幽的话语传至耳边,许鹤打了一个哆嗦。桓武的手段尚还遥远,而娄敬当下便能取他的性命,甚至他只要将自己勾结妖类的证据放出去,他许鹤便再难以在凉州立足。
帐中依旧昏暗,娄敬目送着许鹤走出去,帐外很快响起了滔天的呼喝声。
马蹄声碎,旌旗飘扬。收弓卧马,壮士出塞。
五千西凉铁骑,策马而去,风尘翕张。
娄敬悠悠一叹,这天下之局,杨羡还未出手,桓武便已经输了数子。
武威。
杨羡匆匆地赶到车骑将军府时,朱梓一脸凝重坐在大厅主位。前方的军报传来,虽然大胜,可是这凉州之主却是没有任何心奋的意思。
许鹤率领五千西凉铁骑抄掠梁军后路,攻入渭水大营,缴获辎重无数。梁军大乱,蜀军乘势反攻,桓武丢盔弃甲,回到镐京的时候,身边只剩下数百骑。
而桓武的反应更加奇怪,经此大败,他不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上奏天子,奏呈凉州军士守卫边关,劳苦功高,颁下赏赐。还封了秦远、许鹤和他朱梓两个乡侯、一个县侯。
“你们说说,桓武这是什么意思?”
“桓武见识到了我凉州的军力,畏惧主公威名,所以反献媚行。”
“蜀军在侧,桓武不愿意和我凉州彻底撕破脸皮。”
“许长史这次行动冒险,可也为我军赢得了大量的补给,至少一两年内,我凉州军不会因为粮草武备之事而担忧。桓武见此,所以将我们得到的粮草辎重又反手赏赐给我们,也算全了脸面。”
府中幕僚议论纷纷,朱梓却不满意,最后将目光落到了杨羡的身上。
“主簿,你说说?”
“禀将军,桓武这是瞧不上将军。”
杨羡话开口,便引得堂上一番口舌。更有甚者,当场喝道。
“邹义,主公面前,休得胡言。”
朱梓听闻此言,脸上依旧平静。
“说说理由?”
“在下曾翻阅古典,记得上面一句话:‘禄饵可以钓天下之中才,而不可啖尝天下之豪杰;名航可以载天下之猥士,而不可以陆沉天下之英雄’。桓武经此一败,除了对凉州军大加封赏,边境却没有任何动静,可是他同时又在梁蜀交界增调了三万守军。很显然,桓武心中的大敌在蜀,而对将军,却仍然轻视。”
堂中一时寂静,朱梓一声大笑。
“说得好!诸君切不可因为此次胜利而生骄怠之心。”
堂中氛围一时欢松下来。武威是凉州首府,此刻春季的蛮兽潮刚过,许鹤又在不久前的行动中得罪了桓武。桓武心思莫测,朱梓为了以防不测,所以移师于武威。
一声军报,一名士兵带着风霜闯进了这座大堂。
“何事如此?”
这个人朱梓和在场的幕僚都认识,他是秦远的亲兵。
“阳绝关外蛮兽潮又起,镇北将军正在坚守,速请主公发援兵。”
“你说什么?”
除了杨羡,堂中所有人的面目都变了。以往蛮兽袭关,都在春秋两季,有时候也会迁延至初冬。可是从来没有在夏日出现过蛮兽潮!
“这次蛮兽潮不同寻常,那些蛮兽跟有人指挥一样,居然进退有度。关中兵力不足,镇北将军艰难抵挡。主公,军情紧急。秦将军说,他最多只能支撑十日。”
朱梓面色大变,他清楚秦远,绝对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当下颁下命令。
“秦风,你率领城中骑兵,先行救援,务必要在三日内赶到阳绝关。”
秦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中央,跪拜道:“末将遵命!”
朱梓又看向了杨羡,“战事起,伤亡必增,主簿也跟着去吧!”
“........”
杨羡有些郁闷,朱梓要秦风三日内赶到,可依秦风的性子,至多一日半便能疾行至阳绝关。
军令如山,杨羡跟着去,也必定要骑马。
可他有晕马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