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薜峰派人将石双城从石牢中提出,来到剑品堂大堂之上。
却见堂中已有数十人,都是各门各派的掌门、弟子,俱都安排了座次。薜峰在大堂居中而坐,萧红苇等人坐在一旁。剑品堂弟子却在四周,各悬佩剑,戒备森严。
石双城缓缓走进大堂,他手足均被铁镣锁住,行走之间,传出铁炼曳地的刺耳声。
在他身后,四名剑品堂弟子长剑虚指他背心,只要他稍有异动,便立时发招取他性命。
薜峰站起身来,走到石双城身前,上下打量他几眼,见他脸上尽是污垢,神情憔悴,但一双虎目仍是烱烱有神。不由得心中一窒,勉强一笑,转过身来,对各派掌门抱拳道:“本门不幸,出了奸细,以致于少林一役,为腾龙邪教所乘。家师遇害,罪魁祸首,就是此人。在下不才,身为剑品堂首徒,斗胆要清理门户,铲除奸人。今天请得各派高人前来,就是来做个见证。”
山西雁林刀掌门徐盛喝道:“此等逆贼,不单是剑品堂的奸细,而且也是武林败类,自是人人得而诛之。”
各派掌门也纷纷赞同,决意要处决“武林败类”。
石双城任由各人喧嚣,只是冷笑。他此时心中担忧的,只是江淑琳的安危。
薜峰得到各派支持,心中大喜,大声道:“既然公道自在人心,那么就不用多说,今天就当得天下英雄的面,将这贼子处于极刑,用他项上人头,告慰我师父在天之灵。不知各位掌门意下如何?”
徐盛大声道:“好极,早该如此!”其他各派掌门,有的大声附合,也有几人却稍有迟疑。只因此事是薜峰一人之言,又没有旁证,就此要定石双城之罪,似乎也有些草率。只不过多数人都认定了他就是凶手,便有少数几人怀有疑惑,却也于事无补了。
薜峰道:“很好,众弟子,将此贼押到试剑堂,斩首祭祀堂主!”
众弟子答应,正要去推石双城,忽听堂外有人笑道:“且慢,客人尚未到齐,剑品堂怎么就忙着行事了,这可不合待客之道啊。”
石双城心头微微一怔,心道:“这人声音怎么好生熟悉?”
跟着有剑品堂弟子大声道:“丐帮帮主前来赴会。”
却见一众衣衫褴褛的叫化子走了进来。薜峰皱眉道:“我们有请过丐帮么?”几个他亲信的弟子都摇了摇头。原来丐帮虽是天下人数最多的大帮会,但剑品堂自居名门,却不屑于与之结交,平素并无往来。
只不过以丐帮的声势,既然来了,总不能公然拒之门外。薜峰无奈,只得亲自出迎。
却见数名九袋长老,拥着一个年轻丐者,步入大堂。看他不过十**岁,虽然着衣破旧,但神清气爽,却自有一种逼人的豪气。手中拿着一根绿油油的竹棒,乃是丐帮圣物打狗棒。执有此棒之人,自是丐帮的帮主了。
石双城一见丐帮帮主,不禁张大了嘴,好生惊讶。
原来这年轻丐者,却是五木子。
五木子却向他一笑,说道:“石兄,你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没想瞒你。五木子在这里向你陪个不是。”
石双城哈哈大笑,说道:“没想到我胡里胡涂就跟丐帮帮主拜了把子,真是平生一件痛快的事情。”
五木子一笑,说道:“石兄豪气,小弟敬佩。”
薜峰冷眼旁观,说道:“我道丐帮为什么不请自来,却原来是此贼的相识,莫非是来做说客的?”
五木子哈哈一笑,说道:“在下可不知道何为说客。俺只是来说理的,你剑品堂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石大侠名满江湖,所作所为,皆是为国为民的侠义之事。你们却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你说梅堂主是被石大侠所害,有谁看见,谁能做证?就凭你一面之辞,便要定人死罪,未免太过荒唐。
薜峰一怔,说道:“这个吗……事出突然,确是无人做证,不过,若非是剑品堂中出了内奸,咱们堂主武功盖世,又岂能轻易失手?当时随同在堂主身边的,可就只有石双城与在下两人。”
五木子笑道:“说的不错,当时梅堂主身边只有你和石大侠两人,又无旁人做证,为什么彀陷梅堂主的,就一定会是石大侠,而不是你薜少侠呢?”
薜峰心中怦地一跳,怒道:“胡说八道,我……我是堂主亲传弟子,怎能做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
五木子哈哈一笑,说道:“原来薜少侠还知道这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失敬失敬。”
萧红苇一跃而起,长剑出鞘,指着五木子道:“就算你是丐帮帮主,也不能在这里信口雌黄,胡言乱语。剑品堂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你在此捣乱?”
五木子看了他一眼,笑道:“看阁下英气勃勃,出剑如电,想必是大名鼎鼎的‘剑无影’萧大侠了,久仰,久仰。”
萧红苇冷冷地道:“任你巧舌如簧,又怎能轻易就替他开脱?何况此事乃是大师兄亲眼所见,还能有假。若不严惩凶手,如何告祭堂主在天之灵?”
五木子冷冷地道:“你说梅堂主遇害,但却连尸首也没有,此事如何可信?”
萧红苇一呆,心想这一节倒真是没想到,只不过大师兄信誓旦旦说堂主为石双城所害,又有佩剑为证,大伙这才信了。但堂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是有点说不过去。
山西雁林刀掌门徐盛却大声道:“丐帮不过是些叫化子,懂得什么?却在这里胡说,浪费大家的时间。薜少侠,不用理他,还是先行清理门户要紧。”
薜峰说道:“不错,这是剑品堂的堂中之事,外人本来就无权插手。只不丐帮帮主率众前来,总也是剑品堂的客人,这就请落座奉茶。至于本堂中的事务,咱们自会处置,不敢有劳旁人指点。”
他毕竟掌管剑品堂日常事务已久,行事颇为决断,似这般说话也算得体,料想五木子此番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五木子却冷笑道:“在下草莽之人,说话向来不知进退。你们剑品堂想要枉害无辜,有我五木子在此,那就决计不可。”
薜峰气往上冲,怒道:“如此说来,丐帮是执意要跟我剑品堂为难了?”要知剑品堂势力可算天下门派中的泰斗,丐帮人数虽众,却大多是些叫化子而已,真要跟剑品堂这样的武林大派为敌,未免是以卵击石。
五木子却丝毫不惧,昂然道:“不错,这事五木子管定了!叫化子生来命贱,从不惜命!若是为了伸张正义,又何惧流血捐躯?”
他身后几个九袋长老,也都昂首睥睨,傲视堂中各派高手,面带冷笑,竟没把天下群雄放在眼里。
各派掌门也知道丐帮势力,遍及天下,虽然高手不是很多,但若与众多叫化子为敌,那也是极头痛之事,最好可别得罪了。当下都默不做声,既不附合薜峰,却也不公然与丐帮做对。
正在尴尬,忽听剑品堂院墙之外,锣鼓丝竹之声大作,奏的却是喜乐。只是其中却又隐约听到笛声鸣咽,吹的是一支“出塞曲”。
众人初时还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出嫁,谁知片刻之后,便知道不是。只因鼓乐之中,又有喝道之声,跟着大队人马通过,显然只有朝廷官府,才有这等仪仗。
薜峰皱眉道:“堂主不幸遇难,剑品堂门前不许喧哗,更不许有舞乐之声,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弟子进来说道:“大师兄,是朝廷跟大漠狼族和亲之事谈成,两国结盟,公主今日离京出塞。”
薜峰一呆,大堂之中,几乎半数人的目光,都转到石双城身上。原来他与公主之事,早就传得天下皆知。人人都曾经以为,他可能会成为朝中驸马。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竟让公主与他决裂?
五木子神情中似有些不忍,看了石双城一眼,却没说话。
石双城自是知道他心意,叹道:“你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却不忍心告诉我,是不是?”
五木子点了点头,不敢看他眼睛,说道:“石兄,两天前,我就已打听清楚。公主为了平息干戈,答允和亲。今日便要离京,远嫁大漠。”
石双城不觉闭上眼睛,身子也微微颤抖。忽然一张口,噗地喷了一口血。他心中积郁已久,遇此伤心之事,登时心神大乱,竟致呕血。
五木子吃了一惊,大是担心,惊道:“石兄,你没事吧?”
石双城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看了五木子一眼,道:“我要去送送她。”
五木子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去吧,江姑娘已被我的人救了,姓薜的再不能以此来要胁你。”
石双城甚是感激,他所忌的,无非是因为江淑琳在薜峰手中,担心她受到伤害。如今她既已脱困,便不用受人羁绊。环顾大堂之上,武林各大派的掌门大都在此。当下朗声说道:“石某自问光明磊落,从未做过对不起天地良心之事。总有一日,在下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告辞!”
忽然身子急旋,身后四名剑品堂弟子只觉眼前一花,手中佩剑竟被一一夺下。石双城劲透剑身,剑光急闪,从身周掠过,嗤嗤数剑,竟将手指粗的铁炼削断。
他一声轻笑,将手中长剑掷到地上。众人一看,这四柄长剑都已卷刃,已成废铁。
这变故实在快得不可思议,众人只一转眼间,石双城就已斩脱镣铐。薜峰大惊,急忙拔剑出鞘。尚未出招,身边呼的一声,却是萧红苇一剑急刺,已向石双城攻去。他先前就已拔剑在手,因此出招便快了一步。
薜峰也非庸手,紧随其后,剑走中宫,力透剑尖,却是一品剑气诀中的杀着“一剑追魂”,这一招之重在于奇快无比,所使劲道,都在臂腕,为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敌方措手不及,转瞬间便即中剑。
石双城无意恋战,眼见萧红苇一剑刺来,不退反进,伸手在他腕上一托,他长剑去势忽然折转,当的一声,却与薜峰刺来的这一剑相撞。这一撞力道好大,薜峰虎口几乎震裂,心中不禁骇然。
便在此时,十数个剑品堂弟子已然出剑,四面围攻而上。山西雁门刀掌门徐盛是薜峰座上嘉宾,此事出力最多,此刻自也不便旁观,当下在呼喝声中,拔刀在手,和手下几名得力弟子,也加入战团,围攻石双城。
五木子冷笑一声,说道:“打群架么,嘿嘿,叫化子最在行!孩儿们,摆打狗阵!”
他带来的二三十名叫化,在丐帮中辈份都不低,各人身负布袋,都是八袋以下,或七袋焉,或六袋焉,或五袋四袋焉,一手提棍,一手拿碗,闻声一起涌进大堂,又叫又唱:“大叔大婶赏口饭哪,各位英雄行行好啊!”唱的却是莲花落的调调。
打狗阵这一摆开,却将山西雁林刀和剑品堂的大半弟子挡在圈外,靠近不得。
石双城叫道:“好兄弟,你的心意为兄心领了,但不值得丐帮为我一人得罪天下英雄。哼,就凭这几个人,却还挡不住我!”
薜峰喝道:“众弟子,快拿叛贼,别让这厮跑了!”剑品堂下,何止数百弟子,当下都拔剑出鞘,剑光森林,将石双城围在堂前。
石双城掌力一吐,逼退四五个逼近前去的弟子,顺手夺下一柄剑来,看了薜峰一眼,眼光中寒意迫人,说道:“我既然已是剑品堂的门中弟子,不愿伤了自己人。但你是本门叛徒,我可不会剑下留情。”
薜峰望着他的眼光,不自禁的心中一寒。
石双城数日来备受屈辱,先是阿颖误会他在前,后来又被薜峰诬陷,成了剑品堂中的阶下囚。此时得知阿颖竟然要出塞和亲,如何还能忍受得住。所有的积郁不忿,尽在此刻暴发出来。
萧红苇向来急燥,一跃上前,又是他率先出剑,众弟子也随后攻上。薜峰见此良机,怎容错失,劲气一凝间,一品剑气诀震荡剑身,呼啸直刺。
石双城大喝一声,全身劲气忽然涌上丹田,似乎若不渲泄出去,就会在体内炸裂一般。身子急旋,剑光横扫,转了半个圈子。剑身上隐隐有寒光流动,那是剑气快要凝结的征兆。本来以他的内功修为,目前只达到第四层,或许可以发出剑芒,却尚未达到发出剑气的地步。不料人在极度积郁之后,往往会激发体内的潜能,竟然功力大进,几乎便要发出剑气!
只见剑光急闪,十数名弟子首当其冲,与他剑气相撞。只听金戈齐鸣,十数柄剑一折两断,四处飞散。有的飞到堂上宾客席中,还好来的都是武林名宿,身手敏捷,纷纷闪避,伤不到人,但也弄得颇有些狼狈。
其中只有萧红苇和薜峰两人手中长剑未曾折断,但都感手臂巨震,胸口隐隐生痛,连退数步,那是被对方更强的内力激荡之故。两人都不禁骇然变色,以往只有与师父梅圣恂试招时,才会有这种境况。没料到石双城年级轻轻,功力竟然精进若斯。
石双城的天罡剑气竟在此刻初窥门径,隐然已有小成!
剑品堂上下数百人,与及各派武林名宿,见他一剑威力如此强劲,都是惊诧之极。
石双城一剑逼退剑品堂两大弟子,与及数十名二代、三代弟子,从此之后,在无数人眼中,当真有如天神一般威风凛凛,不可战胜。
五木子也看得心驰神往,赞道:“好强的剑气啊,石兄如此身手,将来必定天下无敌!”
石双城无意恋战,忽然一闪身穿过重围,跃上高墙,叫道:“五木子老弟,多谢相助,在下有事先行,后会有期!”话音未落,人影已杳。只留下剑品堂中各人面面相觑,薜峰咬牙切齿,萧红苇却抚剑茫然,为石双城剑术武功之高而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