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群僧聚齐。众僧都手执法器,念诵经文。莲花宝座下,跪着一个少年。
镜月长老缓缓走到他面前,手执剃刀,说道:“皈依我佛,当信守戒持,汝能持否?”
那少年正是石双城,一袭僧人,正色说道:“我意已决,从今以后,当持具足戒。请长老为我剃度吧。”
镜月知他心意已定,当下手执剃刀,念偈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伸手按在石颖头顶,便要为他祝发。
忽然殿外闯进一人,叫道:“且慢,石双城不能剃度!”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所有僧人都是一呆,没料到竟有人在此时阻他出家剃度。镜月缓缓放下剃刀,看着大殿门口那个女子。那女子身着青衫,肤色黝黑,模样却生得十分俏丽,但眼窝微陷,却不是中原之人。
石双城怔怔看着大雄宝殿上那尊佛祖,宝象*,呆了半晌,说道:“拓跋姑娘,我心已死,你去吧。”
拓跋青冷笑道:“石双城,如今天下将陷于战乱之中,你倒好,却躲到深山古刹中来了,难道你当真想做一个自了汉么?哼,我当真看错了你!”
石双城叹了口气,说道:“凭我一人之力,安能力挽狂澜?何况我蒙不白之冤,天下群雄皆与我为敌。未曾洗冤之前,我再入江湖,只怕不但不能抵御外侮,反倒引起江湖中的腥风血雨。”
拓跋青冷笑一声,说道:“你就算东躲西藏,难道别人就找不到你了么?我既然能找得到你,剑品堂和其他江湖中人同样也可以,到时候看你又怎样躲?”
石双城知她所言不虚,不禁呆住。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只想以佛法化解此劫,免得武林中为我自乱,误了抵御敌国入侵的大事。”
拓跋青脸色发青,气道:“哼,佛法化解,你能化解得了狼族千军万马的攻势么?能让狼族铁骑放下屠刀,不再杀人么?”
石双城一呆,说道:“就算不能,但北越国有我大哥统率大军与狼族相抗,南朝亦有师道文将军和剑品堂的无数剑士,联手再与敌人一战,未必就输了。”
拓跋青恨恨地道:“什么联手,如今南朝听了狼族的鬼话,决意跟北越国断交。我大哥为了两国安危,这才让我来到中原,请你出山,去做一件大事。你却百般推委,贪生怕死,躲在这里当和尚,实在让我太失望了。”
石双城不禁苦笑,“贪生怕死”四字,从来不曾有人安在他的头上,今天却从这个北越国的女子嘴里说了出来。当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从来不怕死,也不曾贪生。但世事难料,江湖莫测,我只是觉得把世事都看得淡了,不想再杀人。因此皈依我佛,了悟生死,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拓跋青冷笑道:“哼,了悟生死,这些都只是你的借口,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南朝公主和亲之事。人家看不上你,不要你了,于是你伤心绝望,这才当了缩头乌龟。”
石双城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胸口,双眼一瞪,喝道:“你说什么,我几时……几时因为……”他没想到拓跋青竟然连这事也知道了,而且竟然毫不留情的出言讥讽;但转念一想,料想她用的是激将法,想让自己一怒之下,放弃出家的念头而已。当下面色又转平和,淡淡地道:“公主金枝玉叶,看不起我一个江湖浪子,又有什么奇怪的?”
拓跋青却一脸轻蔑神色,看他一眼,冷冷地道:“你为了一个女子,自暴自弃,哪里还像我当日所见的少年英雄?就算你不想再问江湖之事,难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陷于虎狼之口,生死难测,你却视若不见,又岂是男子汉所为?”
石双城心头一震,一时之间,冷汗直冒。他一直为阿颖误会而伤心失望,竟未想到她这一去,何异于与身伺虎?如此想来,自己灰心绝望、自暴自弃,想要置身事外,岂不是大错特错了?
拓跋青冷冷地看着她,说道:“石大哥,难道你不再是当日那个敢作敢当、挥洒任侠的少年英雄,却变做一个畏头畏尾、怯懦胆小的一介村汉?若是如此,我掉头就走,从此之后,就当从来就不认识你。”
石双城忽觉羞愧难当,腾地站了起来,说道:“拓跋姑娘,你说的不错。我一时心灰意冷,确是考虑不周。只不过,阿颖公主执意出塞和亲,救民于战火之中,就算我追上去劝阻,她也未必肯听我的话?”
拓跋青冷笑道:“狼族为报上次战败之仇,聚集举国大兵,不灭南朝、北越,势不罢休。你以为和亲之事,狼族会当真么?哼,我们的人早已打探清楚,狼族大军目前按兵不动,其实早已布置妥当,只要公主一出关,立刻发兵攻灭南朝。可笑南朝君臣孱弱,以为牺牲一个公主,就能换来两国的和平,真是意想天开。”
石双城心头大震,惊道:“拓跋姑娘,你说的是真的么?难道……难道狼族和亲之事,当真是诈?”拓跋青道:“此事千真万确,狼族一面假称和亲,一面却悄悄调动大军,显然是要让南朝疏于防卫,然后出奇不意,一举吞并南朝。到时南朝‘赔了公主又折兵’,后悔也来不及了。”
石双城只觉脑门上也冒出汗来,不禁握紧拳头,恨恨地道:“好毒的计策!大漠狼族竟然有这样的手段,委实狠辣异常。”
拓跋青见他终于醒悟,脸上神情这才释然,说道:“二哥,我叫你一声二哥,我为了两国的生死存亡找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石双城点了点头,忽然一声长笑,说道:“拓跋姑娘,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又转过身来,向镜月长老一拜,说道:“在下有负长老厚望,不能在此剃度,还盼长老原谅。”
镜月长老面上神色如常,瞧不出丝毫不满,淡淡地道:“施主乃有用之躯,自当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原本老衲就不愿让你遁入空门。如今施主幡然悔悟,可喜可贺。”
从大雄宝殿出来,石双城忽然想起一事,对拓跋青道:“我还有一事未了,现在去见一个人,然后就跟你下山。”说罢向后山走去。拓跋青看他一眼,奇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了?”只不过心中好奇,还是跟了过去。
却见过了几处山洼,前面山谷中有好大一片竹林,竹浪随风起舞,传来沙沙的竹叶吹动之声。
穿过竹林,却见前面有小溪绕过一间竹屋,向山下低谷蜿蜒流去。石双城来到屋前,说道:“前辈,在下就要下山了,特地前来拜别。”
不料竹屋静悄悄地,似乎无人在内。
石双城又说了一遍,仍是无人答应。不能向紫溪夫人辞行,心里总是有些怅惘。虽然相处时日不多,但紫溪夫人的笛声,却总是不能让他忘怀。
他默默转身,正要离去,忽然之间,幽谷之中,又缓缓传来一曲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