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湾的夜晚来得比较早，太阳一滑下山背，处在山窝子里的村庄就暗了下来，几盏灯稀稀拉拉从庄户人家的窗里透出来，像南瓜灯一般点缀着夜的黑。

此时，孙大壮的家无疑是村子里最亮的一家，几只电筒发出的亮光聚集在堂屋，光柱四下晃动，偶尔一柱光从窗子里射出来，射向远处漆黑的苍穹。

裤管卷拉到大腿肚，露出毛绒绒的粗腿，反着亮光的皮鞋踩在凳子上，干净的凳面被皮鞋底上几团混着鸡粪的泥土涂抹出一团团污垢；孙大壮像受气的小媳妇模样，憋屈地蹲在粗腿旁边。

粗腿整理了一下语言后，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居高临下看向腿下的孙大壮:“做为乡邻，我知道我们这样做也有些过份，但我这也没有办法，你说是不，大壮？所以我想跟你认真的谈谈。”粗腿从桌上拿过一碗白开水，装着悠闲的样子品着白开水的味道，旁边聚着几个壮实的男子，气势十足。

粗腿全名叫范德哲，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煤炭大王，也是村里范大山的叔辈，常年从外县倒腾煤炭回本县售卖，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批人，在当地年轻人当中号召力很强。

“范叔！……。”孙大壮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不知道怎么说下文。

范德哲只关心眼前的白开水，不缓不慢道：“大壮，起来坐呗！你蹲在地上这样我们很是过意不去。”说着招招手。

“范叔，我家里仅存的两个柜子在今天中午就归他人所有了，确实……，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了。钱，要不今年年底我包管还上，不管有没有欠条在，我都认。”

孙大壮还是蹲在地上，不蹲不行啊，家里的凳子都被占完了，已经从下午站到晚上，还是蹲在地上舒服点，又是一波要账的人，孙大壮心里想咱爹咋就那么坑啊，又是一笔欠账。

这种软弱老实的货色也想跟自家侄儿竞聘科技村长？范德哲不屑的看了一眼孙大壮，继续品自己的白开水。自己虽然有钱，但范家在村里、乡上没有一官半职的人，对自己做生意影响很大，所以才让自己那扶不上墙的侄儿参加竞选。

气氛从来没有和谐过，一直就很尴尬，孙大壮心里对眼前这些家伙很是气愤，就这么看不起我没有前途？不就是几百块钱嘛。

放下白开水，范德哲干咳一声，抬头看看身边的几位壮汉，说：“大壮，钱呢，对我来讲是小事，村长这个职务我们范家是势在必得，古语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旁边一壮汉会意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恶狠狠地扔在桌上，眼睛露着暴戾的凶光，张牙舞爪地对着孙大壮的脑袋比划了几下。

范德哲用手指按弹着信封，继续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所指，如果同意我的建议，这信封里面的钱就是你的，你自己选择。”

孙大壮应声抬头冷笑，“范叔，帐我是不赖的，你看看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你都拿去吧，房上的檩子，木质的楼板应该够六百吧！”

“你看看你，大壮，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范德哲猜测孙大壮是不愿意放弃目标，假笑一声，“那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我也给了你路走，两个条件，要么还钱。要么把你家的床抵给我，你开个价，差价我补。”

范德哲指着旁边房间里面的架子床，“对，就它！”

听完这话，孙大壮心头一沉，这可是一道难题，床是家里祖传的家当，据爷爷说明末就有了，黑黢黢的颜色看上去不值几个钱，但这是祖传的东西，不可能在我这一辈断了传承，那自己就真的是败家子。

嚯地一声站起来，眼神露出不容抗拒的凶光，面对着范德哲嘴角泛起一蔑笑道：“床是永远不可能的，这样吧范叔，钱我马上到村里借去，家里还有几千斤稻谷，作价低卖也能把你这六百凑上。”

脸上浮出恶毒的狞笑，脑后梳起一根小辫子的壮汉，嘴里喷出粗俗不堪的脏话:“草泥马的，有你这样冲我们范哥说话的吗？这话说的多难听啊，你不知道我们范哥最不喜欢这样说话的人。”登时有两个人冲上来，很明显就是要将孙大壮揍一顿，气氛顿时拔刃张弩紧张起来。

静，静，从房间到屋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可怕，喀嚓一声，窗外树枝被风吹折了。

“手拿开！”

沉默中的孙大壮挡开伸过来的一只手，瞪着面前比他高一头的壮汉。

范德哲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微诧异，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书生气很重，蔫不拉几的孙大壮竟然敢冲比自己强壮的人发脾气。

被拦的壮汉一楞，旋即满脸怒气，“小子，你居然敢挡我？信不信今天把你家给你翻个底朝天，然后一把火给你烧了！”

说话间，壮汉直接挥舞他那像包子一般大小的拳头砸向孙大壮的胸口，范德哲这次借要账借口，最终目的是想教训一下他，让他知难而退，能落下瘾疾更好。壮汉早就得到吩咐，再出手就下了死手直接向着要害部位。

“砰，”一声巨响，孙大壮眼见就拳头落在自己的胸口，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反应激发，身子一侧；胸口躲过了一拳，左肩却没有躲过，肩膀上守了重击，震得头里仿佛有东西在左右激烈晃荡；头一阵眩晕，手臂一瞬间失去了知觉，整只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没等孙大壮反应过来，又一拳砸了过来，这一次直接捶在孙大壮的肚子上，身子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只能承受这一击，随着惯性叠坐在地上，然后直直地躺在地上。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折腾，胃里的东西打着滚，冲向咽喉。

“噗”，孙大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唇，一口鲜血夹着浑浊涌了出来，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使得他把手深深的嵌进了大腿的肉里，接着一声痛嚎从他的嘴里发出。

迷糊中孙大壮的手按住兜里的手机，下意识地长按一个按键，拨通了一个电话:“大壮吗？上午我在乡里开会，回来后听说有人到你家里抬了柜子抵账，怎么回事呢？……，”

“大爷……，我在……家里……。”

“在家里怎么啦？”

“喂，大壮……！大壮……，”

“……”电话那头孙大壮已昏了过去。

这孩子怎么了，我得赶紧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