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
天将明的时候,雨才渐渐转小。脚下江水翻涌,有孤寂的笛声盘旋在天地间,老艄公披着蓑衣斗笠,正准备摇桨启程,忽然一个人从远处冒雨骑马赶来,是个二十出头的俊朗青年。他礼貌地问道:“船家,可以载我渡江吗?”
“船上有人啦。”老艄公回答。
“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那个青年说。
“那就要看船上的客人答不答应了,等着,我帮你去问问。”老艄公消失了片刻过后又回来,“上来吧。”
“多谢。”
那青年一拱手,正欲牵马上船,忽听得老艄公补充说:“人可以,马不行。”
青年只得放下缰绳,拍拍马头,语声无奈:“看来你只能跟我到这里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上了船,夏侯辰忙着拧干衣襟上的水,没有想到雨会突然下得如此之大,弄得他狼狈不堪。待收拾好了自己,他才注意到船上的另一个人。那人坐在船头,面容隐在斗笠的阴影之下。但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
“我叫夏侯辰,不知阁下贵姓?”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只有幽咽的笛声,时高时低,散入夜色之中。夏侯辰讨了个没趣,只得进船舱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来。摸摸袖子,感受到袖中传来的柔软触感,夏侯辰不由得舒了口气——还好,那卷皮纸还在,没有在匆忙之中弄丢。
出了沉溪谷,自己便一路按照地图指示,来到这条大江附近,过了江,就是地图上勾出的第一个村子。虽不清楚那个奇怪的女人为什么要帮自己,但总比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来得强。
幻花宫,十万大山……不知道接来下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承影剑和碧躅花,他夏侯辰都势在必得!
船舱外,笛声依旧未停歇,和着淅沥沥的细雨,萧索莫名。夏侯辰向外望了一眼,那个少年仍在雨中横笛而吹,曲声奇异,是他从未听到过的调子,似乎不是中原地区所有。
笛声里,夏侯辰展开一页纸,又向艄公要了笔墨,老艄公看着他呵呵一笑,捋着花白的胡子,“年青人,是向家里写信报平安吧?”
“写给我师妹。”夏侯辰明朗地一笑,借着微弱的天光,开始细细叙述这几天的见闻。然而思索了一会后,他又将先前写好的信揉成一团,另裁了一小片空白的纸,落笔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安好勿念。”
学了几声鸟叫,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到乌篷船上,夏侯辰将信仔细地折好,然后放入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内,拍拍它的小脑袋,“去吧。”
寄完信,夏侯辰钻回船舱倒头便睡。老艄公不紧不慢的摇着桨,在江面上荡开的一圈圈水纹。不知过了多久,夏侯辰醒过来时,雨已经停止。
他走出船舱,江阔云低,雨洗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黛青色,宛如纯净的琉璃,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翔。极目眺去,远方的十万大山云雾缭绕,夏侯辰站在船尾,蓦然想起李太白的“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果然此情此景,最是能勾动人的诗情了。他笑着摇摇头,唔,要是再有美酒那就更好了——多年以前他就曾和韶华对酒当歌,一叶轻舟顺江而下,两岸青山重重似画,曲曲如屏,好不潇洒快活。
正当夏侯辰这样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握着一只酒葫芦。
“喝酒?”
抬眼一看,原来是昨夜吹笛的少年。不知何时他来到了船尾,此时他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精致清秀的脸庞,肤色微黑,眉飞入鬓,眼角往上翘。
然而不知为何,在看到夏侯辰面容的时候,少年的眼神微微一变,但转瞬又恢复到正常。
夏侯辰大大方方地接过葫芦,仰头便是一口,“好酒!”
他抹了一下嘴,“还不知阁下姓名?在下逍遥宗弟子夏侯辰。”
“龙笙。”
“龙生?”夏侯辰念了一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龙兄弟,你在家排行第几呀?”
“嗯?”
见他不解,夏侯辰解释:“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嘛。”
沉默片刻,那少年无奈道:“是‘笙歌’的‘笙’……一种乐器。”
“哦……笙歌的笙。”他摇了摇头,嘀咕道,“你一个男的……娘里娘气的名字。”
“不要随便非议别人的名字。”龙笙微微皱眉,忽而粲然一笑,道,“要知道有时候议论别人名字,可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看见他的笑容,夏侯辰总觉得怪怪的,突然他感觉后颈一凉,伸手摸了摸,脸都白了,“妈呀,有蛇!”
随着夏侯辰的惨叫,一条小蛇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扑通”一声掉入水中,水花四溅。龙笙环着双手欣赏夏侯辰的狼狈相,似乎心情颇好。
“你大爷的。”夏侯辰狠狠地喝了几大口酒压惊,旋即又好奇地道,“这蛇是该不会是你弄出来的吧?”
“不是。”龙笙摊摊手,“南疆一带多蛇虫,我估摸着是上船的时候带上来的。不过这么小的蛇也算不了什么,等进了十万大山,比这大的多了去了。”
听龙笙这么一说,不由得勾动起夏侯辰一些久远的记忆,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倒是,我以前就见过一条,好家伙,十几米长,被捉住后从它肚子里剖出了一具人的骸骨。要我说,这蛇光只是大倒没什么,怕的是刚才那样的小蛇,无声无息咬你一口,死了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遥望着远方的天际,他低声,“时隔这么多年,我也想重新见识见识,以小爷今日的逍遥剑法,在对付长虫的时候能有多大用处。”
字里行间中,听面前的男子透露出他似乎来过此地的经历,龙笙不由得凝眸,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淡淡问道:“你以前来过南疆?”
夏侯辰眼眸动了动,许久,“嗯”了一声:“十四岁那年曾和一个好朋友来过。”
看了他良久,直到确定不能从夏侯辰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龙笙沉默下来,坐在船头,偶尔接过夏侯辰递来的葫芦饮上几口。喝多了酒,被江风一吹,夏侯辰干脆躺下来,枕着双手,“我说,你该不会也是为承影剑而来的吧?”
“算是,也不全是。”龙笙答道,“你呢?”
“废话,当然是寻剑,不然谁会来这么个鬼地方。”夏侯辰眯着双眼,懒洋洋地道。忽然又一股脑坐起来,“我这里有一份地图,要不,咱们一起?”
“你就不怕我抢了地图自己一个人去找剑,或者找到剑后杀你灭口?”迎着风,龙笙淡淡道。
“不会。”夏侯辰很干脆地说道,“酒品即人品。凭你的酒小爷我相信你的人。再说了,承影剑哪有那么好找,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就算后面找到了也可以公平竞争,输了我认,就当交你这个朋友了。”
他笑笑:“况且,小爷我对自己的剑术还是有信心的。”
龙笙不语,只是默然凝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江风吹拂下,少年的衣裾在风中仿佛翻涌不息的云。突然船一震,艄公苍老的声音传来:
“两位客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