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剑斩入死尸之中,溅起暗红的血雨。
在经过接连的战斗后,夏侯辰一身衣服已尽成血衣,其余人也好不到哪去,均是浴血奋战。那些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在不知名力量的操控下,摇晃着站起来,对在场活着的一切物体展开绞杀。
到处都是尖叫着逃散的女孩,混乱一片。那些经历过五年前宫变的侍女遇见这种诡异情景,无不是惊骇失色,四处乱跑,然而很快又被泺伽操控的那些傀儡斩杀于刀下。
若从远方看去,就会发现整座孤月山都阴云密布,黑雾从以潮水般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倒灌入圣湖,湖里恶灵纷纷升腾而起,在湖上方呼啸着来回,积累了几百年的怨毒在一瞬间释放出来,让万物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最后一重大礼,还请老师笑纳——”泺伽站在双头巨蛇上轻笑着开口,湛碧色的眼睛里有莫测的光闪动。
半空中有什么诡异的东西下落,片片飞散,宛如下了场赤雪,血战之中夏侯辰抬起头,发现那竟是漫天纷纷扬扬飞舞的冢火蝶!
那些蝴蝶破水而出,一名距离它们最近的少女被环绕住。在她的失声尖叫中,赤色的蝴蝶在她的周身仿佛起舞般翩翩动人,充斥着诡异的美感。然而,那少女顷刻间便已化作了一具森然白骨!
吸食了足够的血肉后,蝴蝶又纷纷碎裂,化为灰烬落下。而留下的森森骨骸间,一枚枚蝶蛹即将破茧,化为新的蝴蝶。
看见那些白骨和蝴蝶,夏侯辰眉宇间怒意聚集,手指缓缓收紧,霍然点足跃起,挥剑斩向泺伽!然而还未近泺伽的身,便被魇蛇张嘴吐出的瘴气生生逼退。
一击未中,夏侯辰毫不泄气,他足尖连点蛇背攀越而上,看见他的动作,云姬惊呼:“你疯了!”
魇蛇扭动着,毒针如雨般喷洒而出,纵使完全苏醒,也仍无法阻止住背上的人——习得天灵诀后,夏侯辰整个人已是今非昔比。踏着蛇背他连连往上,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转眼便跃至蛇首。
魇蛇另一头上站着的泺伽眼中闪动着针一般的尖锐光芒——想不到短短几日光景,眼前这个青年便有如此进步。
不过,还是差了点。
凝视着对面的泺伽,夏侯辰眼中凝聚起可怕杀气,手腕蓦然一转,承影剑透明的剑尖吞吐出奇异的清光,凌厉而不容情地朝着泺伽心口刺去!
泺伽却未有任何闪躲,眼见着承影剑穿胸而过,神色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会?!
夏侯辰愕然看着对方,承影剑仿佛刺入的不是什么人的血肉,而是一团无知无觉的软泥,伤口中连血都未曾流出。泺伽冷冷一笑:“只能做到这样了么?”
他蓦地伸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夏侯辰只感觉手中剑陡然震了一下,铮地一声,承影剑从泺伽胸膛中跳了出来。夏侯辰不受控制地往后一退,然而就在他后退的瞬间,魇蛇忽然曲起身体,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了过去!
浓郁的毒雾瞬间将夏侯辰包围住,就在众人以为他必死无疑时,一道光却突然刺破毒障!魇蛇仰天咆哮,一对毒牙被齐齐斩落掉入水中。
“居然还没死,有趣。”泺伽眼里有惊异的光一掠而过,眼神终于认真起来,他微微笑着,“那就多让你们玩一会吧。”
斩断魇蛇毒牙后,不见夏侯辰如何起步,只是一瞬,他便到了地面上。然而落地的刹那,便有一群傀儡包抄上来!
天地间苍茫一片,仿佛已到了末日的尽头。被死人团团困住,夏侯辰心烦意乱,那些傀儡无痛无觉,只是一味的疯狂进攻。凭着一己之力,他杀出重围,微微喘息着,问云姬:“怎么办。”
云姬没有回答他,此刻身边重重叠叠的傀儡越来越多,她挥绸凌厉一甩,绸带卷起一个欲从身边偷袭的丧尸朝地面重重摔去。但就在这个刹那,另两个立刻扑过来,前后夹击。
夏侯辰只来得及将其中一个劈斩成两半,眼看另一个就要咬上云姬脖颈,金光闪过,那名傀儡的头瞬时被削飞了出去!
金轮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又飞回月笼纱手里,她手持双轮,对上云姬眼神时,只说了句:“没有永远的敌人。”
碧天寒和妹妹背靠而立,他手下的侍卫在这些傀儡的攻击之下,早已被斩杀干净,现在还能作战的,只剩下夏侯辰云姬等人。
为什么最后一支伏兵还没有动静……难道多年的筹谋计划就这样失败了吗?
碧天寒望向那一片曼珠沙华花海,眼神疑惑。
祭司无涯被鬼降重伤,半跪在地,恶灵围绕着他,却又畏惧着不敢前进——无涯修习术法多年,一身充斥着灵力的血肉对它们而言既是最危险也是最致命的诱惑。无涯注视着蛇上的泺伽,忽然咬破指尖,以血在空中迅疾地画出一个符咒,泺伽看着老师的动作,冷笑:“垂死挣扎。”
鬼降嘶叫着朝无涯扑去,得到黄泉鬼气的滋养,它已经成长数倍有余,化为真正的血鬼降。在鬼降即将吞噬无涯的一瞬间,符咒画成,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长啸!
顾不上到嘴的美食,鬼降连连往后退去,掠出三丈有余,仿佛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每个人都霍然抬起头,只见那些孩子纷纷坠地,唯阿塔莲一个还悬浮在空中,周身戾气缭绕。
泺伽注意到阿塔莲赤红的眸子,心中悚然一惊——血婴?!五年前自己炼制的血婴,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女孩身上?
“没想到吧。”无涯语气极为复杂,平静道,“那时发现你偷练血婴,本是要摧毁的,然而我暗中留了一手,将它种入一户人家刚满月的女儿体内封印住,防止将来你再练出什么阴灵没有东西可以对付。”
泺伽微微变了脸色,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拂袖,“老师当真以为这么一个小小的血婴,就能敌过我脚下的魇蛇和炼化已久的鬼降么?”
“我当然不会那么想。”无涯咳嗽着,苦笑起来,“我一手培养出的徒弟,我自然清楚,就凭你体内和我一样流淌着的摆夷族血液,我也不会掉以轻心——”
他霍然抬起头,眼眸彻底转为浓的化不开的深碧色,厉声道:“所以,我也给你准备了三重大礼,作为你囚禁我这么多年的回报!”
“摆夷族血液、摆夷族血液,哈哈……”
蓦然间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水镜中看到的情景,泺伽骤然笑出声来,然而笑里却带着止不住的深重仇恨,“看来老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无涯怔了怔,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忽然,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土里出来!长满曼珠沙华的土地骤然裂开无数条缝隙,兵刃的寒光从花间迸射出来,光后浮现出几百张苍白如鬼的面孔!
认出从地中爬出的那些人,经历过五年前宫变的云姬忍不住心惊胆战——那,分明就是被埋葬在花下的三百死士!当年的黯月之祭上,摩尼教攻入孤月山,忠于华璎夫人的三百侍卫不肯变节,誓死保卫幻花宫,血战到底。最后在力竭的情况下,一个个饮毒自尽。
那样惨烈的场面,就算云姬曾在摩尼教中经历无数腥风血雨,至今也仍难以忘怀。泺伽成功夺权之后,宫中只剩下不到一百人,几乎没有多余的人手来处理善后,三百死士的尸体被就地掩埋,重新栽种上了彼岸花。
而今,他们从地狱里归来,带着残存的一缕保卫幻花宫的执念,重新展开殊死搏杀。
在这一刹,只有碧天寒的表情是如释重负的——五年前那些死士服下的,乃是幻花宫历代相传,唯有祭司和宫主才知道的秘药“忘忧”,可以保留下将死之人最后的意识,令他们尸体不腐不僵,等待日后被人施以秘法唤醒。
然而,被唤醒的,却是一具具行尸走肉,除了战斗力更加强悍外,和被人操控的傀儡无二。
“忘忧”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是在百年之前的澜沧江一战上,中原武林人多势众,辉夜祭司将它研制出来,让每一个幻花宫弟子在作战时都随身携带,哪怕横尸沙场也可仍凭着执念继续起来战斗。
就是凭借这样惨烈的作战方式,幻花宫才在澜沧江一战中,抵挡住中原武林,取得了险胜。然而,在此之后,“忘忧”便再未曾使用过,逐渐被人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中。
想必摩尼教使者来访之时,华璎夫人就做好了迎战的一切准备,就连百年前的“忘忧”,都从玄武楼的炼丹房中被发掘出来,重新启用。
然而千算万算,华璎夫人终究没有预料到,祸患竟会是从自己人这边而起。泺伽的背叛,祭典的中断,导致她不得不以身为饲以血作引,发动上古乾坤大阵,重新封印住湖下恶灵,拯救南疆的万千生命。
碧天寒在了解“忘忧”一事后,在祭典举行之前就已经暗中施法,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支伏兵绝不会轻易动用。因为花下的死士一旦以僵尸的面貌复生,会把周围一切能动的物体都诛杀殆尽,无论是傀儡还是人,都逃不过他们的刀剑。
想也不想,他拉着月笼纱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跳了出来。经过云姬的提醒,夏侯辰意识到那些死士的恐怖,他和云姬抱起一个个昏迷的孩子,将他们安放到暂时安全的朱雀阁上。但就在二人数次往返之间,阿塔莲已然彻底觉醒,化身血婴,被无涯操控着与鬼降展开死战。
“你照顾好他们。”夏侯辰嘱咐云姬道。
安置好最后一个孩子,夏侯辰再度提剑斩向魇蛇,困住泺伽。但朱雀阁上的昆提却在此时苏醒过来,他扒着栏杆望向半空中的妹妹,面如土色,失声唤道:“阿塔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