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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百药斋 夺戴凭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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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百药斋大门,鼻尖不由传来一阵阵淡淡的草药香味。抬眼看去这百药斋大门简朴,可绕过药王像,过了后门,里面别有洞天,好大的一个院子。里面种着两颗两人环抱粗细的银杏,约莫十数丈高。院子东西两个偏房,正南面有个飞檐灰瓦的大屋,一个正厅,两间侧厅。院子里人来人往,有外地来的郎中,有来舒州交易药材的药商。好像还有很多各大医堂来考查的年轻后生。

丰尘叹道:“原来这百药斋这么大啊。”

千方长老对丰尘刚才的回答颇为满意,笑道:“舒州药会可不一般啊,甚至可以说比我们大周朝年代都长远。人有生老病死,即便是天家也改变不了啊,每年朝廷来搜集天下名贵药材,我们舒州药会可是在周边几州都是举足轻重哦。今天正是半年一次的考查,你们看周边郡县都来考查了。过了我们的考查,那就是可以坐堂问诊了。”

丰尘这才意识到,这药会的力量原来这么大。难怪这几州的药会推举会长,会惊动到赵羯的人来,也难怪赵寒非要把药会的会长拿下。

百药斋内各人皆有安排,有研粉、有制蜡、有称量。丸、散、膏、丹、酒、露、胶、锭各类制药都能看到并无避讳,端的是精彩纷呈。丰尘看的也是眼花缭乱,只是觉得义父当年留给他的医书中都有记载。只是自己仅仅是知而未行,今天才见到这般场面,果然是大开眼界。

丰尘刚欲去问二位长老如何考查,可是百药千方二人已经走进大厅。就听得耳边一阵软语轻声“这位。。嗯,这位伙。。小哥,你是来参加舒州药会考查的?还是有其他事情?”一位身着淡绿色长裙的女子来到丰尘面前,美眸上下打量了一下丰尘,微笑问道。

“嗯。”丰尘略施一礼,目光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绿裙女子,皓齿明眸倒也颇有气质,丰尘回道:“是的,就是不知去哪里,还请指教。”

“哦!你也要考查的啊!”闻言,那女子怔了怔,美眸又在丰尘身上扫了扫,看丰尘最多也就十五六岁的年龄,还是一身伙计装扮,愕然的道。

“还烦请告诉我需要怎么做?”丰尘看到那女子眼中的一丝疑问,并未在意。

“好吧,那你跟着我来。”得知丰尘也是来接受考查,这女子还是略有心惊,这么小的岁数,当真不易。进了大厅,从一张不知用了多久,已经磨的油亮的桌子下拿出一本名册。名册上写了几十位人名,那笔迹清秀平和显然出自这女子之手。冲着丰尘微微笑道:“这位小哥,你的名字,年龄。”

“我姓丰单名一个尘字,年龄十五。”丰尘道。

“束发之年就能来药会考查,小哥可真是年少有为。”

女子见丰尘小小年纪就来考查,心道定是哪家大药堂的,故而小小的拍了一下马屁。然后又问道:“敢问小哥是哪家药堂,师承哪位先生啊?”

丰尘心中一动,道:“我随义父学习医理,并不在哪家药堂,师承也是谈不上。”丰尘记得欧阳德之前说不跟着他来考查,干脆连师承这些都不说也罢,看看自己到底会不会通过舒州药会的考查。

那女子沉吟了一下,道:“那这个可要比别人多个环节了。只要通过考核,才能参与考查啊。我们这也是为了区别一下,以防其他州郡的药堂来舒州开设分号啊。”

那女子边走边说道:“那你请跟我来吧。我们舒州药会考核和官家一体,分为六类,分别是辨材、墨义、脉义、大义、论方、假令。你是过辨材一项之后,才能进行下面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丰尘道:“还烦请告知啊。”

那女子道:“辨材就是辨析药材;墨义就是笔考各类药经的内容;脉义是要切脉以答要义;大义要你评述长老所选医经之中的精要之处;论方对医方的配伍要则以及君、臣、佐、使等;假令最难就是长老假拟证候,考查者要作出诊断并确定治疗之法。”

“哦,那我就先去辨材,之后看看能不能一直过假令吧。”丰尘道

那女子忽然转身道:“你说什么。。你要一直考查道假令?”那女子伸手捂嘴,满眼不信的盯着丰尘,十五岁的年龄,就想过了假令一关?这在整个舒州,可前所未有啊!

“嗯,是的,难道不可以考吗?”丰尘点头问道。

“没…没有。”看向丰尘的目光中。仿佛这个人不是在夸夸其谈不学无数的人,就是真的身怀不俗医道成竹在胸的人。

丰尘道:“那好吧,那我就一关关过吧,走到哪一程便是哪一程吧。”

两人走到一位中年人面前“朱先生,二位长老在里面吗?考查开始了吗?”着女子笑吟吟的问道,把手中名册递了过去。

“百药千方二位长老已经进去了,考查还没开始呢,不过快了啊。”那朱先生抬眼看了一下丰尘,见他如此年纪也是心惊。

朱先生仔细看了名册,道:“丰尘,很年轻啊,进去吧。”

拿出一张便签,提笔写了一个大字‘七’:“丰尘这是你的号,别忘了。”

丰尘结果便签看了看,对着朱先生笑了笑道:“谢谢朱先生。”。

“丰尘,下一步就全靠你自己了哦。”那女子轻笑道。

丰尘拱了拱手,道:“多谢了!”言罢跻身进侧厅。侧厅内正簇拥着几个人群,各人在窃窃私语,偶有笑声轻轻响起。各人也都是颇为紧张,借着谈笑舒缓压力。

在人群中,丰尘看到了百药长老正在分派事宜,而另外一位,与其他考查的人交谈的正是千方长老。

侧厅内的两侧墙面,被分割成数十个隔间,隔间前都用布帘遮挡。隔间前站着几位年龄不一的人,而柳如依正好就在其中。

“城令周大人说他安排的人要来考查,怎么还不见来?这个光景了怎么还没到!”百药皱着眉头对千方长老道。

“按欧阳会长的意思来吧,不管是谁,都要以我舒州药会的宗旨来,考查不过的不能进我药会。这治病救人是第一等大事,不能松口。时间一到我们不等。”千方长老道。

百药长老赞同的点了点头,视线在侧厅内缓缓扫过。眼神微微一顿,用肩膀靠了靠身边的千方,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人站在窗前的丰尘。春天太阳暖洋洋的,它伸出漫暖的大手,摩挲得人浑身舒坦。阳光透过窗棱,一束温暖正把丰尘整个笼罩起来。丰尘闭着眼睛,感受着那和煦的温暖。仿佛丝毫没将这次考察放在心上,只是那么安静的站着。

百药、千方对视一眼,同时都感到,这孩子不一般啊。有这般沉稳的心性,还没考察就已经胜过厅内的其他人了。两人不由得走向丰尘,想多多了解这孩子的根底。

千方来到丰尘身边,笑道:“小家伙怎么不去和其他人聊聊啊?”

丰尘睁开眼睛,向千方、百药二人行礼,道:“二位长老好,其他人我都不认识,没什么可聊的。晒晒太阳也是医道一途啊,难得来到药会,能在这里晒太阳岂不是更是应景啊。”

百药笑道:“你这孩子,晒个太阳怎么还能和医道扯到一起啊?你倒是说来与我们两个老头子听听。”

丰尘道:“这可不是班门弄斧了,小子如何敢在二位长老面前放肆。”

千方道:“我还真想听听你这晒太阳的医道啊。”

丰尘道:“那我就说说吧,春天“百草回芽,百病复发”!复苏的不仅是百草,还有那蛰伏已久的疾病。这是因为此时天地间阳气开始勃发。阳气充足,会冲击体内的病邪,将病邪赶出体外,而如果阳气不足或是阳气受到压抑,各种病征就会卷土重来。”

百药、千方二人听得一愣,仿佛这些可是他们几十年来都未曾听过的,但是这处处也是印证医理。他们又如何得知,这可是当天常啸天带着丰尘在天华群山里指导他打坐吐纳时说的。

丰尘又道:“其一,‘头为诸阳之首’,是所有阳气汇聚的地方,凡五脏精华之血、六腑清阳之气,皆汇于头部。百会穴位于头顶正中,阳光射顶,可以通畅百脉、调补阳气。其二,‘前为阴,后为阳,晒后背,能起到补阳气的作用。’阳气虚弱会让人手脚冰凉,还常伴有脾胃不适。晒晒后背,能驱除脾胃寒气。‘背为阳,心肺主之’,晒后背则能疏通背部经络,对心肺大有裨益,可调理脏腑气血之用。还请二位长老匡正!”

百药、千方二人,听完瞪眼看着丰尘,这医道一途,仿佛已经站在他二人之上了。千方问道:“孩子,你今年多大年龄?”

“十五。”搞不清楚这二位在舒州药会地位不低的老者想些什么,丰尘如实的道。

“嘿,十五。。十五,若不是看你面相,你刚才这番言论又哪里像是十五岁的孩子啊”百药摇头道。

“啧啧,十五?百药啊,这孩子的年龄,可是比我俩的弟子,要小上不少啊。”千方不由得赞道。

百药长老旋即含笑道:“你这孩子必定师承渊源,你是谁家的弟子啊?说不定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认识。”

丰尘躬身道:“我这医理都是随我义父所学,并无更远的师承。”

“噢!!”听得丰尘这话,百药、千方二人一阵失望。不知师承就不知是哪个医派,不过好在二人并未追根究底,见到丰尘淡然的模样,也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

“还是看看考查的结果吧,我看这孩子直接跟他们一并考查吧。直接从辨材一节开始,刚才我在门口问他的,和刚才听他说的晒太阳的医道,嘿嘿,不必增加入门的那个槛了,你看如何啊?”千方长老道。百药点点头,道:“嗯,可以直接参加。你都出了题了,那一题足以达到大义那一关了,这孩子答的也是很好嘛!柳家那丫头,不就是十六岁来考查过嘛。”

“柳家那丫头,你就甭说这事了,那不是胡闹嘛!辨材一关,就识得三种药材,这如何使得。”百药一边摇头,一边笑骂道。不过无论如何不到二十岁就来药会考查的,能过关的也是凤毛麟角!他二人心中忽然同时冒出一人,十九岁就全盘通过考查,不就是当今舒州药会的会长欧阳德嘛。

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坐堂问诊的郎中甚至是给天家治病的御医,除要识得药材的明白药性,还要读遍几大医经,熟记无数药方,这需要数年苦学,才能完成第一步。之后还要有名师指导,随诊数年,言传身教广看医案积累经验,这又岂是一年半载所能达成!欧阳德十九岁通盘,这本就是难以置信引为当年舒州药会一大盛事,更何况现在出了个丰尘才十五岁年纪。

所以,即使百药、千方二位长老见多识广,也难以相信,面前的少年,能够成功的完全通过考查。丰尘刚欲开口询问何时考查开始,一道略微高傲,又蕴含着些许冷意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抱歉抱歉,城令周大人找我,迟了迟了。”

门口站了一人,年约二十许,面冠如玉。手拿折扇,身着淡青色宽袖袍服,系软缎束腰,头戴漆纱笼冠。厅内众人皆回首看去,不知道此人何处来历。

“请问百药千方二位长老可在?”那男子问道

百药微微皱了皱眉道:“我二人便是?你是哪位?”

那人答道:“我是周城令所荐,鄙人来自冀州安国陈家。我乃陈思补。”言罢手中折扇轻摇微笑看向众人。

百药千方对视一眼,心道‘原来城令大人推荐的居然是北方安国来的,安国可是号称天下第一药市啊,比之舒州还要强上几分。’

千方心中忽然一凛,转头悄声对百药说道:“安国的陈家,莫非是大周朝开国时国药堂的第一御医陈棠济之陈家?”

百药听闻一惊,道:“不会啊,现在北方全陷于胡羯,这周城令怎么会推荐北边的人过来啊。虽然这陈棠济当时也是大周官员,可这数代传下来,这陈家虽然还是医道世家,可这后代早就身为汉人而媚于异族了。”

千方长老问道:“陈家,是当年国医堂陈棠济所传陈家?”

陈思补道:“正是,现在陈家家主就是我爷爷,陈闻仑。”

话音刚落,厅内一片哗然,这陈家可是闻名天下的医道世家啊。有的直接质问起来“我们舒州药会的考察,怎么北方冀州的人过来了。舒州药会应该主持公道,外夷之国的人不能参加。我舒州怎么也是大周朝治下,怎么能接纳北方的人呢!”

陈思补笑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古人言道: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你若不明白我解释给你听听,我等医者不可以计较病家的家世地位高低、财富多少、年龄大小、相貌美丑、是冤家还是亲友、汉家或是胡人、愚笨还是聪明,一视同仁,都当作至爱亲人对待;也不可以瞻前顾后,考虑医病下药对自己是吉是凶,维护、爱惜自己的身家性命。请问这位兄台,我早就听闻舒州乃天下药都之一,我不远万里只为闻道,所以才辗转托人来舒州接受考查。你非但不怀医者普同之心,还存贵贱汉夷之想。我等对待病人尚且如此,为何同为救人者,你却如此狭隘鄙夷呢?”

厅内众人听得总觉得陈思补并不占理,可是又无从辩驳他说的话,那普通一等本就是医者所要遵循的道理。刚才要舒州药会拒绝北方的人过来考察的那人,也是面红耳赤不知怎么回复了。那陈思补眼神睥睨,仿佛战胜整个舒州药会的样子。百药千方二人也是觉得甚是没有面子,二人身份又高不便于小辈辩论,况且这陈思补所说也是颇有道理,不知从何驳斥。

那陈思补神态倨傲,刚待再取笑舒州药会众人,就见走出一个伙计模样的小子,上前施了一礼,道:“这位公子,小子有些不同见解。既然公子借‘大医精诚’之言,那我也借古人之言: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辩可为也。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崐缴纫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你若不懂,我也解释给你听听,说到辩论,应该各有区别,不可相互侵害;列出不同,而不相混淆;表达自己的意思,表明自己的观点,让别人理解,而不是让人迷惘。胜者能坚持自己的所想,败者也能有所获得。如果繁文巧解作为凭据,巧言饰词来相互诋毁,用浮华辞藻来偷换宗旨,使别人不得要领,这不是求学的根本。你这样咄咄逼人,争强好胜的做法,有违君子之道,也有违医者之道。”

丰尘一番义正辞严的驳斥,厅内众人只觉得极为解气,如同大周朝打了一场打胜仗一般。千方百药二位长老,对视一眼,二人都感觉到对方也是高兴的很。那陈思补用力一合折扇,道:“这是哪里来的伙计,怎么一点规矩不懂?你这下贱之人,也配与我论道!”

丰尘笑道:“你刚才还引经据典,说要普通一等,为何现在又有偏见?难道这普通一等的医道至理,只是合你则用,不合你则弃的吗?那你学着医道,也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之用,像你这样的人,我丰尘是不屑与你为伍的。”说罢一拂袖扭头又去晒太阳去了。

那柳如依妙目盯着丰尘,只觉得阳光中的丰尘原来是这般清隽雅致,形神朗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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