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蕴”,这个十分简短的词对于现在的帝国而言,是一柄无形的双刃剑。
很显然,只要帝国继续维持当前的扩张速度,那么帝国的实力上升的速度将会不断加快,快到连生活于这个庞大的群体之中的个体自己难以想象,自己存在的环境,在自己思维线程的开启与关闭过程中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在文明对外不断扩张的过程中,沿途道路上的原生世界在经过适当的处理之后将会并入帝国的版图。从这些自然生成、丰富多彩的原生世界中,帝国总能发现各种各样的、由于一点点来自于底层协议区的微弱差异而导致最终组成与运作状态完全新颖的结构。这些崭新的发现可以扩张帝国的知识体系,帮助帝国人完善新的认知观念——超个体从外界吸取知识,然后根据这些知识来调整自己整体的行进路线,这正是帝国统治者们最开始的初衷。
在迅速扩张迅速发展的过程之中,问题必然会暴露出来。没有人会认为帝国现在是完美的。在迅速的扩张过程中,微小的、难以察觉的漏洞同样也会随着承载它们的各类载具或者是计划、方案、行为等运作协议被不断复制、累加,最终暴露——解决它们的代价并不会多么巨大。
在不断扩充自身,不断经历不同的事情,不断提出各种各样的解决方案,不断认识记录周围环境的过程之中,文明的底蕴就此形成。
如果从现在的帝国舰队之中,抽调出一支与帝国剧变初期时同等编制的“移动的疆土”舰队,剔除掉一切后来附加的设备然后再比较它们,就算抽调出的这支舰队没有帝国体系的支援,就算帝国剧变初期时的士兵拥有更强的斗志,帝国现在的舰队比起曾经,战斗力也会更加高明。而如果换一种基本类似的情况,让现在的士兵去指挥几万年前的舰队,他们也会做得更好——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多种多样的战场会迫使士兵不得不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应对,极端的环境与无孔不入的侵略会使得舰队不得不不断扫描检索自身可能存在的漏洞并完善它们。在一轮一轮的战火洗练之中,许多灵魂倒下了,而更多的灵魂则在血与火之中走向成熟——他们是老兵。
对于帝国而言,这些道理仍然成立。
……
但是,这些情况对于处于阴影之中的Σ而言,恐怕也同样成立。帝国能够从扩张与底蕴积累中获取力量,Σ同样能获得,哪怕我们面对的,是它们的残骸。在考虑到我们需要对抗的敌人时,都应该同等考虑双方的差距,应考虑的数量级差异为……
【——数据删除——】
……已经观察到,Σ舰队可能一度完全崩坏的“逻辑”正在逐渐恢复。根据奥术王座保有的观测记录数据来看,可以确认,在战斗过程之中,Σ亡灵舰队对帝国舰队造成的单位压力始终处于上升状态。
然而……根据从战斗表现抽象出的数据建立阶段性临时模型确定,Σ舰队的行为与纯粹的剿灭行动相比存在部分异常……
——必要时,这一部分内容可以作为隐性边界,加入第三第四权限大类级别个体的奥卡姆剃刀思维识别回路,作为新的,被标记的剔除部分——
帝国人的心智与精神存在极限。
——封存——
……
在帝国本身热火朝天的修复与扩张过程中,小到重装堡垒星和轨道火力基站,大到圣音礼赞要塞,各种各样的造物基本都在被有条不紊的建造着。不过,就算帝国在建设过程之中能够保证任何错误都不犯,也不可能保证最终得到的结果完全符合最初预期——因为在这些建造过程中,许多流程本身就是存在问题的。
这些流程在以往的帝国环境中没有出现过,而联邦时代更是想都不敢想文明能有一天走到今天这个水平。或许,这些维持运行的扩张计划也能算是另外一种“莽穿做法”——
旧时候,联邦通过能级跃升强行击穿某些阻碍;现在,帝国通过不断复制漏洞最终暴露错误。虽然执行做法有很大的差别,但最终或许还可以算是异曲同工。
……
在由世界与圣音礼赞虚空要塞构成的帝国虚空网络之中,一艘艘特装型号的圣裁枢纽舰正在无声的巡航着。相比于寻常型号,它们的“轮回禁咒”闭环轮回盘结构体中镶嵌着更多的防御意义符文阵列组,还有专门的存在性表征信标以及一套额外的的大功率通信系统,它们可以被用以抵抗可能的通讯扰动,也可以拓宽舰体本身的通讯带宽——它们是天区皇帝的坐舰,它们承载着帝国的天区皇帝们。
作为帝国的第二权限级个体,现在的“天区皇帝”,星明帝国泛资讯模型独立区块的最高负责人,他们的作用,就是承上启下。
仅从目前来看,帝国的天区皇帝要么在某些领域拥有相当高深的造诣与极强的接受能力,要么就是变种“力量”与变种“超凡资讯”的创造者与第一使用者。相比于其他的士兵和各级指挥官,他们能调动更大规模的资源,拥有相对更广的眼界,以及可能更加深刻的看法。他们完全拥有能力,来处理自己所负责的天区之中经由层层权限体系汇总上报来的绝大部分问题。
战争结束之后,每一个帝国阶层之中都暴露出了大量的问题,现在战争结束了趁着这场超大规模的战争重新肃清了帝国周围的虚空环境,帝国的大扩张为帝国送来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与错误冗余的时候,他们也能够开始着手解决这些问题了。
“你们看这一部分区域,由于这一部分的世界过于密集,无论是为每一沟通区间单独安置世界之门,还是额外为世界之门附加调频模块,实际上最终都会对世界本身的宇宙基准稳定锚造成演算压力。单体世界之门的“区域频率拆分”需要的演算支持太高,目前还无此必要大规模升级宇宙基准稳定锚。考虑到“圣音礼赞”要塞本身的功能以及它们存在的验算资源冗余,可以考虑将现在已经“构成航线”的大宗资讯调度节点并入圣音礼赞要塞网。”
……
“你们应当更加有效的利用虚空之中的概率汇聚节点,这样,你们可以更高效的进行有关的创世纪活动引导。不需要吝惜你们的能力,观察经验只有在观测足够多的样本之后才会逐渐积攒起来。如果有不明白的问题,要及时处理,不要担心问题上报会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压住问题可不算是发扬帝国荣誉。至于我的风格?那不是你们应该注意的问题…….”
……
“.…..是的,没错,这是沉重的事情。”面对长久以来,在自己的处理栈中堆积的,已经深不见底的问题,卡洛斯特就像一个父亲那样,安抚着那些周围抒发着自己长久以来积攒着愤懑的帝国士兵的灵魂。“他们都是伟大的战士,帝国会铭记这些逝者,他们的牺牲不会毫无意义,他们的意志与血泪会分毫不差的留存下来,成为你们每一个人,成为整个帝国不朽的记忆……”
……
“嗯……如果把这个问题汇总起来的话,目前整个帝国体系之中,晶能的赋值强度还存在不足之处?在晶能主赋值A77-B12,H12-J11主区间之中存在隐形漏洞?已经记录,在进行有关的实际检测之后,相关的部分我会统一公开并尽快进行有关算法的改进。”
……
包含着这样意义的通讯,几乎是每时每刻都会在帝国的存在性网络之中数以万亿的刷新出来。同权限级的个体之间,跨权限级的个体之间,个体与设备之间都会这样交流——实际的话语已经几乎不再被使用,士兵们实际的形体仍然存在,而且帝国新制造出的标准个体也仍然会拥有明确且独立的标准身体。但是,那层遵循星明文明起源传统的封装躯壳实际上几乎已经确实就是一层用处不大的躯壳——在灵魂限制完全解除之后,现在的星明文明基础生命形态完全展开时或许更接近能量态,甚至可能部分接近于……场态。
生命形态在带来内在改变的同时更是会影响整个现实。最直接的例子,就是包括帝国现有的基础设施以及生命配套工程在内的一切基础系统,比起几十万年前已经改头换面到根本无法归类为同种设备。虽然说人们仍然愿意在寻常时刻使用自己的实体存在形态,但是根据能量态与场态配套行进的设备大批量上线的趋势是不可阻挡的——这些,都是改变,或明或暗的改变。
……
在存在性网络的支持下,人们很多时候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完成几乎所有的活动。
在这个无比便捷的意识沟通体系里,皇帝不仅可以提出改动意见,他们同样也可以听取问题,甚至在有冗余处理能力的时候与下层,甚至是基层存在好好聊一聊。而在交流的过程之中,双方摆出来的问题也并不一定全都是强意义上的为了战争与生存,偶尔也可能会出现一些“其他”的问题。
战争刚刚结束,有许多问题等待处理。而就目前看来,每一次战争的结束,也就意味着战争中间积压的、并不算重要的问题需要被解决。或许在未来,这些问题的存在本身也会成为“问题”,但是至少现在,它们都必须被考虑。
这算是“启下”的部分。
……
“向所有天区皇帝与舰队指挥官们发出通告,帝国目前面临问题。”
高速的巡航并不阻碍总旗舰与整个帝国的通讯质量,即使是维多维尔甚至会使用虚点跳跃,他与整个帝国的联系仍然清晰而坚固。
“首先要处理的,就是目前帝国士兵的人格与情绪问题。”在维多维尔的意念控制下,一组又一组由历史数据编辑成型的模型被发到了每一个天区统治者与舰队指挥官的手中——“你们可以看见,在整场战斗之中,通过主动汇报以及被动捕捉等方式,我记录了整个帝国存在性网络情绪与意念的波动。从“圣音礼赞”虚空要塞出现的前后这一时间节点开始,到“国士无双”脉冲波出现之后,再到Σ断裂带爆发,以及断裂带战役之间,整个帝国网络的精神稳态非常差——这其中或许有乱海环境造成的影响,但是我们没有能力选择战场。”
“我们必须重新调整灵魂控制模型,包括考虑彻底从存在性上删除部分人格模块与感情模块——如果基数巨大的第四权限级个体都具有这么不稳定的人格与情绪部分,那么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整个帝国全面陷入战火的话,不断激荡的情绪很有可能压垮指挥体系,压垮帝国网络——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这次战争结束之后,维多维尔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见识到了一点极限的部分——对于现在的帝国,对于低位文明而言足以湮灭一切的“极限战场”。
在那样的战场上,直接的描述或许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存在的,只是各种最直接、最残酷的资讯倾轧,以记忆、历史、未来甚至是存在属性为代价的,最直接的交锋与碰撞。在秩序与虚无的边界交锋,必须小心谨慎,稍有不慎,自己就会化为悖论,消失在滚滚虚空乱流之中——崩裂的叙事层,便是这种极限最直观,也可能是最可怕的体现之一。
……
“同时,你们或许会好奇,为什么你们看我会感觉到陌生,会感觉到不一样——如果我的估算没有错误,从战争结束到现在,你们对我的陌生之感已经大幅度减弱,甚至有可能你们本身有些人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忘记了全部,或者一部分。”
迎着有些疑惑的灵魂们,维多维尔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意外,在叙事层这种存在真的可以被现实操控,并能反过来影响现实的,以前从来没有被考虑到过的事情真的出现的时候,他在心中早已料到了这一切。在又一段有些可怕的沉默之后,一个罕见的、由纯粹的语句编撰而成的故事被维多维尔缓缓讲述了出来:
“帝国曾经有一名士兵,编号X-J-5-47k521。在不太久的时间之前战死于断裂带战役,他为了实现帝国的意志而陨落,我们应当纪念他。”
“呃,但是陛下,我们的记录之中从来没有记载——”
“从来没有记载过这名士兵的存在,对吧?”维多维尔知道卡洛斯特会如此回应,“帝国没有一台灵魂基板记录过有关于这个频率的生产细节,没有一座灵魂赋值基站为这个灵魂注入过基础存在与基础知识,没有一座兵站登记过这个灵魂,他不曾在任意一艘船上服役过,更不曾与任何人有过交流,没有人认识他——对吧?但是注意——为什么帝国网络之中不存在这个编号呢?要注意,在这个编号的周围的其他编号都存在,这里是一个很明显的空洞——帝国从未剔除过某些编号,帝国法律规定,编号是顺延的。我认为我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灵魂缓缓从疑惑转化为惊觉,甚至是惊愕甚至是恐惧,维多维尔这才开启了真正要说明的、这次战斗中暴露出来的一个“极端”的漏洞。
“如果说,一个个体从来没有留下过任何影响,也没有与任何世界任何存在交互过,只要一个个体真的可以到达绝对意义上的“不留痕迹”,那么,它就可以被认为未曾存在过,我举出的那位士兵,就是一个并不绝对的例子。想想看,在整个帝国体系之中,我们算上所有的生存者与死亡者之后,有多少编号是空缺的?现在看来,我有些时候也会怀疑,那些空缺的编号断层是否真的是被帝国遗漏了。但是很明显,现行的帝国法律以及帝国基础设施理论上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现在,它们却是确确实实的存在着,并且还没有引发任何报警。”
“包括我,包括决战旗舰,可能也包括虚空烈阳——当某些扰动强度高到一定水平之后,它们对我们的伤害将不只针对于我们的实体存在。那些影响将会伤害叙事层,将所有的资讯体中与目标有关的一切影响全部剔除。再说明确一些,这些足够强大的影响,足够轰塌我们的历史。”
“你们应该清楚,如果一个拥有深厚影响力的存在在遭受这样的轰炸之后,与他有关的一切影响一瞬间全部蒸发殆尽,如果把这一个存在扩大到一个团队,扩大到一个完整的阶级,那会导致怎样的后果——那相当于彻底篡改早已注定的历史。”
“我会与你们一起想办法,找出代偿这些空洞的方法——情况紧急,在帝国意识到叙事层也会出问题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末日-创世的轰炸之下暴露许久,我们并不能确定自己已经损失了多少资讯。另外,我还想再次提醒你们,技术极致推演模块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就算它解决不了问题,它所提供的资讯模型以及部分实际造物也有很强的引导性。我鼓励你们在使用它的时候通过它的造物来不断扩充自己的眼界,我们曾经认为它的利用价值止步于星启和圣裁,但那只是因为我们的视角有限罢了,但是无论如何——帝国的自我创造力不能丧失……”
“……在帝国被彻底毁灭之前……”维多维尔最后还是把这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
“此外,你们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星启堡垒与圣裁枢纽舰目前的强度还不够,所有的基础晶能、奥术单位同样如此,我们必须想办法,彻底将它们与Σ的同级别单位拉至同一水平线。同时,我们也需要新的大型舰船,包括目前的叙事层缺失代偿问题在内,帝国的战斗体系仍然存在诸多问题——问题细则我会最后整理下发……”
“无论多奇怪,无论多么不可理喻,你们都必须执行。这些行动并不是为某个人或者某个群体,它们都是为了帝国而被提出的意见。”
“从坐上这个位置开始,我们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十分纯粹工具,一个组成帝国这个庞大机器的零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