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和小桃树不再站着,两人并排坐在岸边。
黄衣问小桃树在水底干什么。
小桃树回答,扎马步。
黄衣有点震惊,扎马步还有在江里扎马步的。
小桃树解释说,这叫“水扎”。他只是“浅扎”,就是这样的浅扎,他扎马步还很费劲呢。
一是水流的冲力,二是江水的浮力。
他得既站得住,又立得稳,脚不离地才行。
黄衣问小桃树,是不是走的独夫路子。
敕令山“好出独夫”,黄衣早早就听师父说过。尤其是敕令山的“九叠嶂”,天下闻名。
小桃树说不知道,师父没说,师兄也没说,只是让自己练拳,扎马,读书,习字,还有挑水,做饭。
黄衣没有再问独夫的事情,说桃花江里有没有一种叫“肥肚”的鱼。
他觉得应该没有,不然,自己好歹也应该抓到一两条,哪怕是鱼苗呢。
可是,他一条都没抓到,那笆里,什么都没有。
以前,他的笆里,百试不爽,就没失手过。
小桃树说有,而且很多。煮鱼汤,很香,烤了吃,很嫩。
黄衣咂巴咂巴嘴,说为什么自己一条都没抓到。
小桃树站起身,瞄了瞄黄衣的笆,笆很齐整,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位置靠岸太近了。
小桃树告诉黄衣,肥肚都是在江底,而且离着岸不近,最少也要一丈远。
黄衣问小桃树能不能捉得到“肥肚”。
小桃树说可以,但是只捉得到小鱼,那江心的大鱼只有师兄捉得到。
黄衣问小桃树,师兄在哪,让他捉几条大鱼尝尝。
小桃树说,应该在附近,每次“水扎”的时候,师兄都是在附近的。
但是,师兄捉鱼要看心情。
小桃树想要吃鱼的时候,一般都是自己动手,师兄往往都是在边上看着,很少动手。
黄衣歪歪脑袋,想了想,问小桃树能不能动手,捉几条“肥肚”,他可以动手烤鱼,大家一块吃。
小桃树思考片刻,点点头,正好,他也有点饿。
于是,小桃树再次下水,潜入江底捉鱼。
黄衣屁颠屁颠,去拾柴了。
福童躺在树上,闭着眼睛,静静听着二人一言一语,翘着脚,神情悠闲。
在小桃树扔上岸第一条“肥肚”鱼的时候,黄衣已经生起火。
“肥肚”真是名不虚传,头小尾巴尖,肚子大大款。
个头还不小,黄衣麻利开膛破肚,以枯枝穿过鱼嘴,慢慢炙烤。
随后,就见一条条“肥肚”,从江水中,破水而出,掉在岸上。
约莫七八条,小桃树就钻出了,站在岸边,抖落江水,说这次运气好,碰到了一小撮。
黄衣喜笑颜开,一边忙着开膛破肚,一边夸奖小桃树厉害。
还说要和小桃树做朋友。
第一条“肥肚”烤好之后,黄衣很爽快,让给了小桃树。
小桃树有点不好意思,黄衣说,桃树出力多,而且桃树年龄小,怎么着都该小桃树先吃。
小桃树轻轻咬了一口,味道还行,但是远远没有师兄的烤鱼好吃。
黄衣开始烤第二条“肥肚”,边烤鱼边问小桃树几岁。
小桃树说三岁,黄衣说他五岁。
黄衣说,以后小桃树就是他的好哥们了。
小桃树没说话,只是慢慢吃鱼。
黄衣问,味道怎么样。
小桃树轻声说,还可以。
黄衣有些不高兴,什么叫还可以,就是不好吃喽。
黄衣对于自己的厨艺,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一路上,哪一次烤鱼不是自己做的,师父都说,味道不错。
黄衣不悦道:“树,你摸着心窝子,说句良心话,味道怎么样?”
小桃树嚼着鱼肉,慢慢转头,看向黄衣,黄衣很认真。
小桃树仔细嚼了嚼,说道:“还行吧。”
黄衣生气了,还行吧,很勉强的意思喽。
黄衣绷着脸,麻利又串起一条“肥肚”,递给小桃树。
闷声闷气道:“你来,我也尝尝你的手艺。”
小桃树接过手,小声道:“我的手艺和你差不多,但是,我师兄的烤鱼,味道好的不得了。”
黄衣瞪着眼,阴阳怪气,“树,你总说你师兄,你师兄呢?要他来嘛,我也尝尝味道好得不得了的‘肥肚’。”
小桃树咽下最后一点鱼肉,舔舔手指,说道:“师兄这个人,想来的时候就来了,我也不知道师兄去哪了。我‘水扎’的时候,师兄往往都是在附近等我的。”
黄衣淡淡瞥了眼小桃树,神情古怪,骗谁呢。
这时,一个粗旷嗓音,突然响起。
“咋的,你要找咱?”
背刀的福童,低着头,看着黄衣,皮笑肉不笑。
黄衣愣住了。
这个魁梧的汉子,有点黑,很凶的样子,吓死个人。
片刻之后。
黄衣的小脸就笑开了,谄媚道:“师兄!”
福童绷着脸,不屑道:“呸,咱可不是你师兄。”
黄衣解释说,小桃树是他最好的朋友,小桃树的师兄就是他的师兄。
黄衣转向小桃树,轻声笑道:“树,你说是吧?”
小桃树摇摇头,小声道:“咱们不熟。”
只见黄衣的小脸,忽白忽青,既窘迫又尴尬,这叫什么事。
黄衣苦笑道:“树,不带这么玩的,不是说好了吗,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好哥们啊!”
福童就那么垂着身子,笑吟吟看着黄衣,轻声笑道:“小师弟,这个家伙怎么样啊?”
小桃树回答道:“不错。”黄衣笑容满面,赶忙接口道:“就是嘛,不说别的,就是这‘肥肚’,我都是让着树先吃。”
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福童缓缓起身,这个一身黄衣的小童,应该是那位虞先生的弟子。
那位鼎鼎大名的小说家。
虞先生和冬师伯关系很好,这一点,福童还是知道的。
听说,那位虞先生门下弟子,就是腰间佩书刀的规矩。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是为八雅。
虞先生以为有第九雅,小说。
所以,虞先生一脉,又称作“第九雅”,“九雅”。
福童蹲下身,慢慢串起一条“肥肚”,没有立马炙烤。
小桃树知道,师兄这是看火候呢。
黄衣很自觉,赶紧挪开屁股,把火堆让给福童。
福童先是挑了挑,火焰小了许多,这才开始炙烤。
福童一边添柴,一边说道:“你是虞先生的弟子?”
黄衣点点头,很是惊讶,这个糙汉子怎么知道的。
福童笑道:“咱还知道,你这个佩戴木刀的小屁孩,没有资格下笔写故事,对吧?”
黄衣撅着嘴,这个糙汉子,知道的挺多。不就是“佩金刀,方落毫”嘛,师父他老人家定的规矩。
等他腰间挂着把金属书刀,师父就不会反对他写故事了。
但是,黄衣总想写点什么,随时随地。
譬如,现在,“肥肚”味美,有个叫桃树的家伙,桃树有个师兄,凶巴巴的。
而且,那个魁梧的汉子,看着憨厚,实则奸猾。
写出来,心情会好很多。
黄衣不明白师父的顾虑,师父说,小孩子写故事,太平淡,太肤浅,没什么味道。
师父担心,写那些平淡,肤浅的故事,时间久了,就写不出好故事了,写不出真正的故事。
所以,师父的规矩,木刀不换,故事不落纸。
可以在自己心里面想像,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黄衣有些惆怅,师父说,要想木刀换金刀,除非他黄衣能够从咱小说家祖师堂,那座文字流动,气息氤氲的白藤屋上,摘下一个字来。
这事,有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