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一些山上事的唐仰若,听得一惊一乍,宰杀仙人,这得多大能耐。
唐仰若便想离开这处是非之地,可是偷偷打量下,好像无路可走,哪哪都有人。
下一刻,低头暗暗思量的唐仰若,就听见身后少年,呵呵笑道:“想走啊?”
于是,唐仰若只好抬头转身,脸上一个尴尬笑容。
赵擘画和颜悦色道:“问你个事,你知道关于这山上的一首桃花诗不?”
唐仰若想了想,摇摇头。
赵擘画惋惜道:“可惜了,那么意韵十足的一首诗,竟然没能流传开来!”
那首桃花诗是写桃祖的,众人都知道,这是敕令山的禁忌。
这一刻,一个个各自看桃花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转到了这边。
福童黑着脸,握了握拳头,咧嘴道:“你敢说出一个字,咱就敲死你!”
赵擘画眨眨眼,认真笑道:“我这不是没说吗,一个字都没说啊,对了,你是不是先敲死这个白面书生,他可是个诗人唉!”
唐仰若呆若木鸡,神情困惑,又有那么不知所措的惶恐,实在是不明白眼前少年为什么会说出这般话来。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委实不是个好鸟。
福童道:“桃祖老祖宗的令,只是不准诗宫之人登山,其他的没说,再者说了,咱敕令山从来不杀山下人。”
赵擘画意味深长哦了声,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说法。
然后,就听赵擘画嘲笑道:“当然,敕令山的好名声,谁不知道,斩妖诛邪,心里面都是圣人的规矩,还有万民苍生。那一柄柄桃木剑,都快被山下的凡夫俗子,奉若神明了,也对,你们敕令山怎么舍得杀这些个又傻又可爱的仰慕者?”
福童就要一拳宰了那个王八蛋,这时,小桃树蓦然开口,有些生气道:“赵擘画,你最好住嘴,不然,依师兄的脾气,真会宰了你的!”
赵擘画饶有兴致看向小桃树,嬉笑道:“烛道人?”
小桃树点点头。
赵擘画笑意浓郁,轻声问道:“要不然,咱俩打一架?”
小桃树认真道:“我打不过你。”
赵擘画一手托下巴,怔怔出神,片刻后,缓缓说道:“咱们赌一把,好不好,我站着不动,让你出拳,只要我后退一步,就算输,怎么样?”
随即又补充道:“当然,你只能出九拳。”
说到这里,赵擘画神色感伤,挑了挑眉毛,淡淡道:“我想看一看,打死我家老祖的九叠嶂,有什么不凡,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小娃娃打不打得出?九拳正好够你一叠吧?”
小桃树还没有说话,黄衣抢先开口,故作强硬道:“甭说那些没用的,就说输了咋样,赢了又咋样。”
赵擘画轻轻笑了笑,“是你啊!你想怎么样?”
黄衣眼珠子急转,鬼头鬼脑道:“你要是输了,就给桃树磕三个响头,然后麻溜滚蛋!”
赵擘画想了想,笑道:“好,我答应,但是我赢了呢?”
黄衣嘀嘀咕咕,“你赢个屁,赢了能咋,大孩子欺负小孩子,多长脸的事,哼!”
赵擘画目光转向福童,然后,轻笑道:“我要一句话,很简单,就七个字,但是,你要亲口说出来,而且,要大声,你敢吗?”
福童冷声道:“什么话?”
赵擘画一字一句慢慢笑道:“敕令山不过如此!”
这一次福童没有再握拳头,因为小桃树先前跑到他跟前,牵住了他的手,福童没有说话。
小桃树说话了,“好。”
赵擘画有些轻蔑道:“你的话,好使?”
小桃树道:“好使。”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个被牵住手的魁梧汉子,竟然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自家小师弟的主意。
赵擘画笑容玩味,也没有想到那个小娃娃居然是个做主的人,随即起身,轻轻一跳,跃下山石。
这时,蹲在一旁桃枝上,一直瞅热闹的邋遢汉子,咿呀呀喂,忽然跳下来,大喊一声,“今儿是个好日子,咿呀呀喂来坐庄!”
众人皆是一惊,附近桃枝上荡秋千的花儿,咯咯大笑。
咿呀呀喂转头瞥向赵擘画,笑道:“少年,我开个局,赌一赌谁输谁赢,不介意吧,要不要给自己押个赢,押一赔一,怎么样?”
赵擘画眼神熠熠,笑道:“有意思!”
然后,细细打量咿呀呀喂,嗤笑道:“你觉得我能相信你这样一个丐子吗?你不会是想卷点蝉抱,跑路吧?”
咿呀呀喂也不以为意,眉开眼笑,向那少年耐心解释道:“你是不知道,别看我这一副落魄样,以前我可是堂堂的一位大山神,手指缝里稍稍漏出些玩意,哪一件不值个千儿八百的蝉抱?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还能赔不起你一点彩头?”
赵擘画笑意不减,淡淡问道:“我为什么相信你?”
咿呀呀喂便有些急了,望向那边的白玉儿,叫道:“白玉儿,你说我有一丁点的假话吗?”
白玉儿撇撇嘴,嗓音不屑而生硬道:“没有。”
咿呀呀喂就笑了,看向赵擘画,“怎么样,我就不是一骗人的人!”
赵擘画又说了一句话,咿呀呀喂有些恼火,却又无可奈何。他说,“我为什么相信他?”
好像是这么回事,毕竟他们两位山水大神,那少年都不认识。
咿呀呀喂皱起一张脸,愁眉不展。
一直瞅着这边的黄衣,突然出声道:“那个坐庄的,我相信你。”
咿呀呀喂转头看向那个一身黄衣的小屁孩,没好气道:“你相信有个屁用,得他信才行。”
没想到,赵擘画忽然笑道:“我信了。”
咿呀呀喂扭过头,神情疑惑,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就信了。
赵擘画张嘴笑道:“我想信就信。”
说着,丢给咿呀呀喂五个银抱子,“押我赢。”
快速伸手接过五个银抱子的咿呀呀喂,满面放光,开始吆喝起来,“咿呀呀喂,开庄嘞,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押多赢多,押少赢少,咿呀呀喂,童叟无欺,咿呀呀喂!”
下一刻,就尴尬了,一个押钱的都没有!
咿呀呀喂环顾四周,好像一个个都无动于衷,咿呀呀喂满脸堆笑,看向黄衣,循循善诱道:“你不来玩玩,一个钱变两个钱,两个钱变四个钱,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黄衣有些心动,小声问道:“这边赢了,赔多少啊?”
咿呀呀喂一拍额头,懊恼道:“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没说!”
接着咿呀呀喂大声宣布道:“少年赢,押一赔一,娃娃赢,押一赔三。”
黄衣挠了挠脑袋,抬眼瞥向那个邋遢汉子,老气横秋道:“你是看不起我兄弟桃树啊!”
汉子嘿嘿傻笑,也不搭话,这不明摆着的事吗,就算少年站着不动,那一身崭新道袍的小娃娃,就能把它打退喽?
一个三岁的小娃娃,他能叠得了,就是那位春秋道人,三岁的时候也不成。
九拳和一拳,其实没分别,只要叠不来,就是九十拳,也白搭。
那个少年何尝不知道,分明就是故意如此,谅那个小娃娃叠不来,不要说少年,就是在场的这一位位仙人,说那个小娃娃能叠,谁相信?
咿呀呀喂不知道少年赵擘画知不知道娃娃的身份,但他相信,不光他猜到了,白玉儿,三灯,还有那边的臧壶,以及不远处的陶昌泰都猜到了。
三年前,春秋道人收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为徒,应该就是这个娃娃了。
见那汉子不搭理,黄衣便有些恼怒,使劲往怀里一掏,吭哧半天,掏出来一枚银抱子,攥在手心里,一脸不舍。
然后,小跑到小桃树跟前,悄悄道:“桃树,这可是我的全部身家了,输了,我就成个穷光蛋了,你可一定得赢,你瞧瞧,那个坐庄的王八蛋都瞧不起咱们,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明白不?”
小桃树哭笑不得,使劲点点头。
黄衣这才满意离开,大步走向咿呀呀喂,把手里那枚银抱子重重拍在邋遢汉子脏乎乎的手心里,豪气道:“我兄弟桃树,必赢无疑!”
咿呀呀喂半蹲着身子,笑容谄媚,瞧了瞧手心的银抱子,再抬头,那位“豪客”已经转身离去,气宇轩昂。
凡事有个牵头的,按说接下来生意就好了,可那一个个都在观望,似乎没有下一位豪客赏脸了。
咿呀呀喂瞪向那个玉带玉鞋的白玉儿,火气十足道:“白玉儿,你不照顾照顾我生意?一身子贵气,你恶心谁呢,赶紧的,押谁都行!”
白玉儿神色抑郁,嗓音清冷道:“我怕你赔不起!”
咿呀呀喂撸了撸破破烂烂的袖子,嘿呦一声,气笑道:“老子会赔不起,你多大的押头?”
白玉儿漠然道:“十个金抱子,行吗?”
咿呀呀喂就愣住了,娘嘞,十个金抱子,他要是赌赢了,就是二十个金抱子,放在以前就是屁大点事,可现在他还真拿不出。
咿呀呀喂干笑道:“行,就没有不行的说法,你押那边?”
白玉儿轻笑道:“一赔一就行,你确定赔得起?”
咿呀呀喂便有些生气,“赔不起?告诉你,老子就没欠过赌债,老子就是把自己个给卖了,也赔你,怎么样?”
白玉儿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一个弹指,十枚金抱子,就落在了咿呀呀喂手中。
咿呀呀喂神情有些纠结,而后又是一副满面春风的模样。
就在咿呀呀喂准备大喊一声,“还有谁”的时候,果然公忽然笑道:“我看好那位小道长。”
身后臧壶便丢过来一个金抱子,咿呀呀喂爽朗笑道:“好嘞,一赔三,恭喜发财!”
这边花儿双目炯炯,盯着低头哈腰的咿呀呀喂,神情专注而兴奋。
似乎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花儿目不转睛,脆生生道:“阿爹,我能不能也玩玩?”
陶昌泰蹲下身,笑道:“能,有啥不能的,花儿想怎么玩?”
花儿道:“我押桃树。”
陶昌泰便掏出一个金抱子,甩给不远处的咿呀呀喂,嚷了声:“一赔三。”
咿呀呀喂赶紧一个伸手,抓过来,笑得合不拢嘴,转过头朝花儿做了个鬼脸,鬼声鬼气道:“恭喜发财!”
花儿又是咯咯直笑。
赵擘画脸色便有些难看,一个个都如此看好那个小娃娃,还是因为厌恶自己个,故意恶心他呢。
赵擘画望向那边桃林的魏官,大声道:“魏娘娘,你不来赚几个小钱?”
魏官故作惊愕道:“押你?”
赵擘画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魏官嘴角勾起一抹笑,淡然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面子?”
赵擘画嘿嘿笑道:“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怎么样?稳赚不赔的买卖,还用得着想?”
魏官讥笑道:“我为什么相信你?”
赵擘画一愣,随即坦然笑道:“因为我叫赵擘画,言出必行!”
魏官脸上突然出现一抹阴柔笑意,随后,便把五个银抱子丢了过去。
咿呀呀喂差一点便没接到,这位邋遢汉子本以为那位青年人不会给面子。
似乎知道赵擘画会去烦他,乞儿阴生提前开口道:“别找我,我没钱。”
赵擘画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那个还在原来位置,无人理会,有些可怜的唐仰若,轻笑道:“诗人,你不赌一把?”
唐仰若有些羞愧道:“身上只有一些蚁鼻子,没有神仙钱。”
赵擘画便看向咿呀呀喂,问道:“蚁鼻钱也可以吧?”
咿呀呀喂满脸笑意,哈哈笑道:“可以,就没有不可以的,只要你敢赌,我就敢收。”
唐仰若慢吞吞抓出几个蚁鼻钱,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他实在不知道往那边下注。
这时,赵擘画和善提醒道:“你看看两边的赔率,不就知道哪边赢面大了,别贪心,赢了就比输了强!”
唐仰若神色不安,递出那几个蚁鼻钱,押在了赵擘画身上。
他总觉得,那几个蚁鼻钱不会回来了。
赵擘画满意笑道:“放心吧,几个蚁鼻钱而已,输了算我的,再说,也不会输。”
对于唐仰若这个惴惴不安的凡夫俗子,少年神色以及语气中的鄙夷,丝毫没有掩饰。
赵擘画向前一步站定,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挡在他和小桃树中间的书生让开,唐仰若赶忙退到一旁。
赵擘画看向那边那个神色坚毅的小道人,身板挺直,一手负后,一手摊掌,轻蔑笑道:“烛道人,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