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万象入横溃,依旧一峰闲。
仰危巢,双鹄过,杳难攀。人间此险何用,万古袐神奸。不用燃犀下照,未必佽飞强射,有力障狂澜。唤取骑鲸客,挝鼓过银山。”
元好问所填此曲《水调歌头》,上阙勾景,下阙书情,境皆独得,意自天成。上片似藏有声,只寥寥四十余字,尽显黄河之雄壮,景之奇,情之深,气势绝伦,可谓上佳之作。
黄河自西而下,千百年来生生不息,始于藏川,途径陇上、中州、齐鲁之地,归流入海。词中描绘之处,便是位于河南府境内的三门津。相传此地乃大禹治水时,凿就的三条泄水狭谷,唤作神、人、鬼三门。鬼门居南,水急不可渡;神门居中,狭不容舟;唯有居北之门可过船,而为人门。
自此向南而行,约莫三五里步程,便见一株莽苍古柏屹于一尊巨岩之上。树高五丈有余,围干丈许,翠叶青针,虬枝峥嵘。干表历经岁月侵蚀,已然干涸如裂,形成一道道深浅迥异的沟壑。树根粗壮如柱,分盘于岩石表外,似是龙爪嵌着一般。远远观去,但觉此柏巍峨无比、气势非凡,便如腾云之龙,风起云涌,气势如虹,遂唤作“龙柏”。
这一年隆冬时节,雪虐风饕。
鹅毛般的大雪自数万丈的云空飘扬而至,像是天宫仙子撒落的玉兰花,又或是轻轻拍打翼翅的冰晶蝴蝶,御着瑟瑟的寒风,翩翩起舞。一连三日,殊无半分倦意,所至之处,如银装裹地,遍处霜白。
第四日醒来,风雪兀自未减。雪仗风势,风依雪舞,缠缠绵绵,相映千里。
这日午时前后,突听“嗖”地一声,但见一支雕羽箭倏地飞出,力携风势,划过漫漫雪空,射向一只棕毛野兔。
那野兔四肢修长、壮健,行动颇是机敏,闻得离弦箭声,后肢即向数寸来厚的雪地中奋力一踩,窜向一旁。待后腿及地,又是轻巧一跃,转瞬间,已跳至丈许之外。羽箭自它身畔掠过,刺入雪地之中。野兔不敢停留,又向一旁跃去。
其后紧随着一条大汉。但见此人身材甚为魁梧,三十来岁年纪。头戴锦貂毡帽,身着虎皮大衣,负一口花瓷箭筒,持一张冷月弯弓。举行间,尤显英悍之气。此人姓鲍名迁,居于附近的卢家村,平日里以打猎为生。
今日一早,天未全亮,鲍迁便整拾兵刃,赶往此处打猎。足足打了三个多时辰,却只猎到两只山鸡,并未瞧见野猪、野兔等大物,鲍迁不免心下失落。行将离去之时,却瞧得雪地中竟有几颗兔粪,一旁稀稀疏疏的足迹通向远处,鲍迁见后,寻思此处定有野兔出没,取来弓箭,便即沿着那印迹寻去。
果不出所料,仅过得三四里步程,便见有一只野兔。鲍迁瞧它身子健硕,少说也有五斤来重,抚着已然空空的腹部,喜道:“这兔儿个头委实不小,便去打来填填肚子。”主意既定,当即张开大弓,奋力射出一箭。
岂知野兔久居于外,甚为机警,它时而窜东,时而跃西,极难捉摸。鲍迁发出三箭,均被其一一避过。鲍迁赞道:“好家伙!反应真快!”
他并未气馁,展开大步,紧随其后,又取出两支雕羽箭,搭在弦上,一同射出。野兔避过第一箭,已闪无可闪,被第二箭射中后腿。野兔后腿负伤,但觉每一步均剧痛无已,行进之间,已没了起初如风般的速度。
鲍迁大喜,又张弓搭箭,倏地射出,正中野兔腹部。但闻“咕咕”一声,野兔已倒在雪地之中。鲍迁大喜,即快步上前,右手提起那野兔,笑道:“这回看你还怎么个逃法?”他取来适才所打的两只野鸡,自言道:“今个有下酒之物了。”说着便向回赶去,他兴致极好,沿路途中,轻轻哼了几首山歌。
走得十余里路,回到村头,却见得一座茅草堆就的酒肆,肆外高高挑起一个酒招子,随风摆动。那招子色彩已失了多半,正中“酒”字亦是残缺不正。此间店主姓陈,名阿三,也是卢家村人氏,做酒馆生意。鲍迁与其关系甚密,每每打来野鸡、野兔之类,便来陈家店中煮了吃,再配上一壶小酒,倒甚是逍遥自在。
鲍迁到得屋前,即高声喊道:“三哥!三哥!”
过不多时,只见肆内走出一位老者,白发如霜,颏下稀稀疏疏的几根胡子,体格甚是消瘦,腿脚亦不甚灵便,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此人便是店家陈阿三。陈阿三道:“鲍兄弟,回来啦!”他瞧着鲍迁手中提了野兔、山鸡,笑道:“瞧今个收成可着实不错!鲍兄弟箭法入神,可真是令人敬配。昔年若是从了兵,现下少也当个校尉啦。”鲍迁每次打猎而归,陈阿三见到总是这般称赞一回。
鲍迁笑道:“三哥,你可莫要取笑小弟了。”陈阿三道:“外面天儿冷,鲍兄弟,快请进来坐。”
鲍迁随陈阿三进得肆内,照旧坐在窗边一张空桌前。陈阿三取来一个铜盆,置了几块烧红的木炭,放在桌旁,道:“来,取取暖。”鲍迁将周身雪渍拍打了去,将野兔递给陈阿三,道:“三哥,这几日如此寒冷,帮我多烫些酒来,其余便按老规矩罢!”说完便在铜盆一旁取暖。
陈阿三应道:“哎好。”他提了野兔,到厨内烧了足足一大盆肉来,呈了一碟花生、一碟腌萝卜,又烫了一大壶酒摆上。鲍迁斟满一杯,送入口中,一饮而尽,叹道:“美哉!”他抓起一只兔腿,伴着酒,狼吞起来。
“黄河五鬼……”
便在此时,只听得屋外有人谈话之声,鲍迁本无意偷听,却是话到耳边,不容不闻。只是那声音极低,隐隐约约,只是在“黄河五鬼”这四字上语调颇重。
鲍迁心下疑道:“黄河五鬼?不知是什么来头?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神之事?”而后淡淡一笑,又吃了一杯酒。这才向窗外瞧去,见是两位男子恰巧经过。
鲍迁打量二人,只见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面貌粗狂,约莫四十岁年纪。另一人则是个白净面皮的汉子,书生模样,三十五六岁年纪。
鲍迁虽居乡里,但素来喜好结交朋友。眼见着两人相貌不凡,料想必非常人,大有结交之意,寻思:“我一人独酌,未免冷闷,不如请这两位兄台一同吃上几杯。”即出得屋来,抱拳道:“两位兄台请留步。”
那两人听得声音,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瞧见鲍迁,满面疑色。面貌粗狂的汉子问道:“你是谁?不知阁下有什么见教?”鲍迁笑道:“我姓鲍名迁,乃粗人一个,哪里有本事示教他人?只是这天寒地冻,斗胆请两位吃几杯酒,去去寒!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面貌粗狂的汉子道:“素不相识,怎敢叨扰?”鲍迁道:“咱们只消吃上三杯,便即识得了!”
那汉子转而向白净面皮的书生道:“贤弟,你意下如何?”那书生道:“大哥,这几日连番下雪,冻得甚紧,若能吃几杯酒,倒是极好。”那粗狂的汉子又打量一番,想来鲍迁并非恶人,即抱拳道:“既如此,吾二人那便打搅了!”
鲍迁道:“两位快请进!”
粗狂的汉子应道:“阁下请。”说罢,便与那书生模样的汉子随鲍迁进得肆内。
鲍迁引二人并坐一桌,斟了酒,说道:“乡野小地,菜品稀少,招呼不周之处,望请海涵!”长相粗狂的汉子道:“不打紧,有酒便好。”说着,三人一同吃了一杯。
长相粗狂的汉子道:“想不到在此处竟能吃到如此美酒,真是痛快!”白净书生亦道:“此酒香气醇厚,下肚之后,口有遗香,令人回味无穷,怕是藏了不下二十年。”鲍迁惊道:“阁下真是料事如神啊,此酒乃陈三哥自家酿制,距今算来,已二十年零六月。来,我再敬两位兄台一杯!”三人满饮此杯,又吃了些兔肉。
鲍迁道:“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粗狂汉子答道:“在下姓胡,因在家中排行第二,所以大家均称我胡二。这位是我结义兄弟李顺,你可别瞧他一身书生模样,武功却甚是了得,江湖人称‘玉面郎君’。”
鲍迁惊道:“哦?常言道‘人不可貌相’,果然不假。想不到李兄文质彬彬,竟然是位好手,佩服!”
李顺笑道:“鲍兄过奖了,这‘好手’二字,我受之有愧,三脚猫的功夫只能当个场面。”说着,三人齐声大笑。
酒过三巡,鲍迁道:“听两位兄长的口音,倒像是江南人氏,怎么会回来到河南府?”此话一出,胡二面色突转,甚是凝重。鲍迁见状,忙道:“小弟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胡二欲言又止,只长叹一声。
李顺道:“鲍兄弟,不知‘黄河五鬼’的名号你是否听过?”鲍迁道:“不瞒兄长,小弟也是自两位口中才得知这个称号,此前并无耳闻。”稍作停顿,又道:“不知‘黄河五鬼’是什么来头?究竟是人是鬼?”
李顺道:“这五人分别是‘讨命鬼’吴伯玉、‘勾魂鬼’苏二娘、‘赤发鬼’陆不平、‘嗜血鬼’齐飞、‘笑面鬼’娄奎。这五人横行霸道,为祸江湖,常出没中原各地,抢掠淫杀,无恶不作!这一年多来,已犯下百余桩大案,戕杀百姓近千人,抢掠珍宝不计其数。闹得各地百姓是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啊!”
鲍迁听后大为震惊,一掌拍在桌上,碗碟筷都飞了起来,怒道:“岂有此理!这些人名则为人,所行所为,比之恶兽猛虿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顺道:“不错!这五人恶贯满盈,较恶煞更是歹毒,所至之处,寸草不生!由此才得了‘黄河五鬼’这个名号!依我看来,论其种种行径,以‘鬼’而名,怕是忒便宜了!大哥一家……一家便是为‘五鬼’所害。”
鲍迁惊道:“什么?你说……胡二哥一家……这……怎么……怎么可能?”说着,目光不由向胡二投去。
但见胡二咬牙切齿,全身不住颤动,连吃了三杯闷酒,低声道:“我本是严州寿昌人氏,后居于东昌府清平县,自家在市井经营了一家酒店、一家茶馆,后来还开了家赌坊,往来客商繁多,生意倒也算得上昌隆。月终盘算,总有百余两银子寻觅,如此赚钱,岂不快活?我家中高堂俱在,膝下一儿一女,日子甚是欢愉。有一日我与贤弟在外饮酒,兴尽而回,到得家中已近子时。
“才进家门,便闻得地上一阵腥味,那时正值酒醉,并无多心,只道是小儿玩耍不小心打翻了红漆。我才走七八步,只觉酒劲上头,站立不稳,竟跌坐在地。随后我双手按在地上,想撑着身子,好站起身来,却无意中碰得一件物事。我摸了一会儿,才发觉那竟然是一个头颅!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酒都化作冷汗出了,一时间醉意去了多半。趁着微暗的灯光,我鼓起勇气瞧着,竟是万分熟识,竟……竟……那竟是我夫人……我吓坏了,几乎晕了去,却不知道是谁这般狠毒!
“正在我伤心欲绝之时,又瞧见一旁躺了三人,那是我父母和小儿的尸身,他们身负多处剑伤,已没了气息。我父母年近七旬,我小儿只有五岁。天杀的恶贼,竟连我五岁的孩儿都不肯放过!我当时没见到小女,甚是担忧,也不知她是死是活,便大声高呼,却没听得回音。我担心恶贼还没离去,就地抓起一个榔头,到小女的闺房,却不见人影。待回到我的房间,发现我藏银子的箱子已被打开,其间已空无一物!我身子一软,瘫坐在地,没想到只一夜间,我父母妻儿尽被人杀害,就连半生的积蓄也被人洗劫一空。
“过了良久,我听得西侧厢房似乎有些动静,便悄声过去。一开门,只见小女竟昏倒在地,那贼人……那贼人……竟……竟是要对小女无礼……唉……我切齿痛恨,已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只锄头,便砸向那人头部。那人虽是背对着我,但甚是机警,这一下竟给他避了去!我又挥动锄头,劈向其胸口,谁想又给他轻松闪过!那奸贼就势取来长剑,只一刺,便中我胸口!”
说着,胡二将扯开衣襟,漏出胸膛,却见他左胸偏下有一寸许来长的疤痕,续道:“这一剑距我心窝只差半寸,否则立时便要了我的性命!此后我昏了去,待醒来时,那恶贼已不知去向,而我那正值芳年的小女因不堪受辱,投江而去。后来我见得府衙缉拿‘黄河五鬼’的官文,看到那奸贼画像,才知便是‘黄河五鬼’中号称‘笑面鬼’的娄奎!半年多来,我勤修武功,只盼有朝一日能得报大仇!半个月前,我听闻‘黄河五鬼’曾在河南府作案,便匆匆赶至,望能遇见娄奎,以报此血海深仇!”
鲍迁道:“原来如此。这‘黄河五鬼’行事如此歹毒,不知官府可曾查办此事?”胡二冷笑道:“官府?不过是一群无能之徒罢了!遇得危难,他们只顾自保,有谁会替百姓做主?”说罢,吃了一杯苦酒。
李顺道:“那却不是。我听闻前任开封府的刘知府为官清廉、刚正不阿,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得知此事后即召集本府同知、兵部典吏及诸部心腹商讨此事。随后亲笔书信,与洛阳、汝州、信阳等八府联名上书,请求朝廷置办。当今朝廷无能,朝中多贪官佞臣,便将此事搪塞推诿下来。刘知府无奈之下,与各府点算兵士,组成‘除鬼’千人队。十日后,兵出三路,意图剿灭‘五鬼’。
“可谁知,这“黄河五鬼”个个身怀绝技、本事高强,兼之身在暗处,官兵也无计可施。未知从何时起,营中每日均有数十人暴毙,有的被断去四肢,有的被掐断脖颈,还有的被腰斩两截,死状各异,却甚是凄惨可怖。如此以来,闹得队中是人心惶惶、士气萎靡。寥寥二十余日,官兵共计九百余人,竟被‘黄河五鬼’尽数歼灭,无一生还。刘知府得知恶讯后,大为咋舌,令人逐一慰问死者家人。而后,又上书朝廷,却又被奸佞之徒塞责下来,还责斥刘知府办事不力,官降鄢陵县令。数月后,刘知府辞官回乡,不再过问政事。
“各地知府亲眼目睹刘知府以卵击石的下场,未免惹祸上身,谁还敢替民请命、为民除害?兼之此前一战,大耗元气,纵使有心除贼,亦无力驱使了。此后五鬼愈加猖獗,一片腥风血雨之下,各地百姓们叫苦不迭。官府虽重金悬赏缉拿五鬼,但这五人行事歹毒,偏偏武功又高,又有谁敢问津?”
鲍迁饮了一杯酒,随后叹道:“朝廷无能,却苦了万千的百姓!”胡二也道:“是啊!”李顺道:“大哥、鲍兄,不过前些时日我听得江湖中传扬一事,若此事为真,莫说只‘黄河五鬼’,便是‘黄河十鬼’,那也不在话下!”
鲍迁、胡二又惊又喜,忙问:“什么事?”
李顺道:“我听闻‘黄河五鬼’作恶一事,已传到了荆州八岭山韩神剑耳中,他老人家素怀侠义之心,若能出手,你说‘黄河五鬼’岂非手到擒来?”
胡二问道:“贤弟,此言当真?你所说的可是神剑派掌门、人称‘神剑无双’的韩神剑?”
李顺点头道:“不错!”胡二喜道:“若当真如此,那便容易了。”李顺道:“此事若换作他人,是否可信倒也难说的紧。但韩神剑德高望重,若闻得此事,绝无袖手旁观之理。”
鲍迁在卢家村长大,于江湖之事知之甚少,从未听过“韩神剑”的名号,问道:“两位兄长,你二人所提及的韩神剑是什么任人物?莫非武功更胜过那‘黄河五鬼’?”
李顺道:“不错。此人本名韩甫,其剑法卓绝,嫉恶如仇,乃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三十岁时,韩神剑曾于一夜之间刺死十三位黑道好手,名震荆襄,此后为江湖中人尊称‘韩神剑’。此后他在八岭山创下神剑一派,近年来神剑派声名鹊起,威望已比肩少林、泰山等派。试想韩神剑昔时武功已然不俗,而今必定更胜一筹。区区‘黄河五鬼’,又何足道哉?”
胡二道:“如此,当真乃天下苍生之幸矣!两位兄弟,咱们再干一杯!”说到兴处,三人连吃了五六杯,这一壶酒已涓滴无存,鲍迁唤陈阿三烫了一壶,又摆了几碟花生。
不觉间,日落西山,已是傍晚时分。三人言谈甚是投机,惟觉相遇恨晚,吃的酩酊大醉,当晚李顺及胡二便在鲍迁家中歇息。次日正午,用过午饭,出得村外,胡二、李顺别过鲍迁,正欲离去时,忽听一阵马嘶之声,响彻空野。
“咴……咴……”
转瞬后,东首一匹骏马自林后闪出,踏雪奔来。只见来马四蹄生风,疾如闪电,在尺许厚的雪地中疾驰竟如履平地。初时尚在二十丈外,只刹那便到了十丈以里。
三人见这马生得腰背滚圆、四肢硕健,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背高八尺,通体雪白,周身上下竟无半分杂毛,昂首扬尾,勃勃雄姿,与漫天飞雪几乎融作一体。
李顺叹道:“好一匹照夜玉狮子!你们且看,此马产于西域,甚是稀有,因其性情刚烈,浑如雄狮,闻传此马在夜间会发散白光,故而得名!”
胡二亦道:“不错,此马不愧是千里良驹,真马中极品也!”
奔到近处,只见鞍上是一青年男子,二十四五岁年纪,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面庞白皙似玉,轮廓棱角分明。一袭白衣之下,尽然透露着一股浩然之气。
胡二道:“贤弟,你号称‘玉面郎君’,我看此人与你相比,却也实不逞多让。”李顺笑道:“小弟十年前称作‘玉面郎君’,现在怕是已老了。”说着三人哈哈大笑。
那青年见得三人,勒马停在近处,抱拳道:“在下荆州梁天青,请问三位兄台,附近有一株古柏树,未知是在何处?”又道:“在下与人相约,定在古柏树下会面。倘若三位知晓,望请赐教。”
鲍迁瞧此人面善,绝非大奸大恶之人,便道:“你延此路直行,约莫十一二里后,见得两条岔路,转而向北,走个七八里,便能瞧见了。”
梁天青道:“多谢相告,告辞。”说罢,便拍马去了。
胡二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鲍兄弟,咱们后会有期。”鲍迁道:“日后若有闲暇,便来寻我,咱们再一同吃上几杯!”李顺道:“这是自然。”鲍迁道:“后会有期。”胡二与李顺转而向南走去,而鲍迁取来弓箭,仍是以打猎度日。
却说当日在八岭山,韩神剑闻得“黄河五鬼”作恶一事后,热血上涌,怒道:“天下间竟有此等奸邪恶徒,真气煞我也!”怒气之下,左掌飞出,“砰”地一声拍在面前一张四方木桌,力振之处,竟化作无数齑粉。
其时韩神剑门下弟子均在当场,如大弟子何振、七弟子白泽辰、小弟子吴莹等人,而梁天青则是其门下第三弟子。其诸弟子见师父如此大动肝火,忙道:“师父请息怒,弟子愿下山除贼!”
韩神剑语气稍和,道:“这五人恶贯满盈,自然留之不得……”稍加思索,续道:“天青、泽辰,你二人下山走一趟罢,务必提‘黄河五鬼’的人头来见我!”梁天青同白泽辰齐声应道:“是,师父!”
梁白二人别过韩甫及众师兄弟,便下山而来。两人同行,到河南、山西、山东三省省内寻了数月功夫,却不曾见得“黄河五鬼”踪影。而后两人决定分头探听“五鬼”下落,不想五人行踪捉摸难定,又隔去三个多月,也毫无所获。
秋去冬来。这一日,梁天青终于在灵宝境内与“五鬼”之一的“赤发鬼”陆不平遇见,并与其立下古柏树之约。
梁天青按鲍迁所言,行了十余里,便见得那柱龙柏树。梁天青乘马到得龙柏近旁,下得马来,将缰绳拴在一处,徐徐地走向树边。将腰间的“听梅剑”解下,插入正前尺许雪地,自己则双眸轻闭,立于雪中,任风雪如何,纹丝不动。
过得未时,突觉狂风大作,雪势甚急。少倾后,又平静如初。蓦地,自西首疾步踱出一人,只片刻间便及至梁天青身前。来人脚步甚轻,踏雪无痕,显然轻功不俗。那人瞧了梁天青一眼,高声道:“在下赴约来迟,请勿怪罪。”
梁天青双眸微开,目光射去,但见来人身材高大,赤发鬡须,鼻直口阔,三十岁上下,正是“黄河五鬼”排行第三的“赤发鬼”陆不平。他恼恨“黄河五鬼”无恶不作,冷冷地道:“无妨无妨,梁某并不介意和一个将死之人多费些时间。”此话甚是轻狂,意指陆不平稍后即毙命当处。
“你……”陆不平怒火中烧,正待发作,却无意瞧见一旁的照夜玉狮子马及梁天青身前佩剑,惊道:“你是谁?荆州神剑派的韩老前辈是你什么人?”
“黄河五鬼”四处为恶,抢掠无数珍宝,于天下奇玩异物自知一二。兼韩神剑名满天下,照夜玉狮子马、听梅宝剑均系他所有,凡江湖中人罕有不知者。而韩甫既将两件宝物转赠眼前这位青年,想必二人关系匪浅。神剑派在江湖中名望颇高,谁愿与之为敌?陆不平自不例外,故称韩神剑“韩老前辈”。只是如此这般彬彬有礼,却与他丑陋、傲慢的外形颇不相符。
梁天青道:“在下梁天青,韩神剑便是家师。”陆不平点头道:“哦。原来是梁大侠,失敬失敬。却不知粱大侠唤我前来,有何见教?”他言语甚是恭敬,仿佛同长辈说话一般。
梁天青见他浑然一副欺软怕硬的模样,心生鄙夷之情,冷嘲道:“尊驾在江湖中声名显赫,梁某自问不及,岂敢谈什么见教?”
陆不平听他以“声名显赫”四字相评,分明有意嘲讽,却畏于神剑派地位显赫、武功高强,不愿担惹,只低声道:“梁大侠可真是会说笑。”
梁天青道:“不过,今日梁某约足下前来,确是有事相求。”
陆不平一惊,不明他话中玄机,道:“这……梁大侠竟有事要陆某操办?”
梁天青道:“不错。你不肯吗?”陆不平道:“这却不是。梁大侠既开尊口,在下深感荣幸,又岂敢不从?”心中却想:“且看看你耍什么把戏。”
梁天青冷冷地道:“如此便好。”
陆不平问道:“却不知粱大侠要我操办什么要事?”梁天青道:“要事谈不上,只是也并不容易办到。”陆不平笑道:“哈哈!若是容易办到,又何劳梁大侠相托?”
“这倒也是。”梁天青伸出右手,轻指向陆不平头部道,“我想借阁下项上人头一用。”
陆不平面不改色,答道:“梁大侠说笑了,在下这头颅取之何用?哦,莫非是想效仿道祖治炼什么灵丹妙药?唉!我这头颅寻常的紧,怕是毫无药效,反坏了阁下良方!”
梁天青淡淡一笑,于“炼丹”一说不置可否,道:“你这可不是寻常的狗首猪头,岂知现下各地府衙张贴榜文缉捕尔等,悬赏白银一千两。如此‘昂贵’之物,想必绝非俗物,不知你借是不借?”
陆不平暗骂道:“容你将我项上头颅借去,老子哪里还有命活?”说道:“若是其他物事,梁兄开口,我绝无不允。只是若要小弟把头颅借你,可再哪里去寻?”梁天青厉声道:“今日你允亦好,不允也罢,却是非留下不可!”
陆不平岂不知梁天青不怀善意?只是忌惮韩甫武功高强,这才一味相忍。不想梁天青竟咄咄相逼,终至忍无可忍,冷笑道:“我曾听江湖中人所云,韩神剑乃一派宗师、武林北斗,今日听来,果然名不虚传。韩神剑果真是贪图官府赏银的‘宗师’,佩服佩服。”适才梁天青提及官榜悬赏缉拿五鬼一事,陆不平却就此反将一军。
梁天青自幼父母双亡,若非韩甫养育教诲,怕是早已惨死街头,其间恩情种种,早已胜过寻常师徒。韩甫于他而言,已毫不亚于生父,如何允许他人这般肆意污蔑?大怒道:“我师父正直坦荡,义薄云天,岂是尔等奸邪之辈所能评述?你等五人为祸江湖,无恶不作,今日梁某便要为武林除害!”
“你一乳臭未干的小子,口气倒真是不小。先前我念及你师父韩神剑份上,才礼让你三分,嘿嘿,莫不是真当我怕了你不成?”陆不平冷冷地道,“‘纵岭八道,蜿蜒若游龙;神剑无双,浩气撼长空’,这一十八字我听来已久。八岭山的险要我是见识过的,至于神剑派的功夫如何,却是耳闻者多,眼见者少!今日便向阁下讨教讨教!看招!”
说时迟,那时快!
伴着漫天飞雪,只见陆不平身影闪动,一柄长剑已然刺出。
一来两人相去甚近,二来这一招出手极快,梁天青未及拔剑,对方剑尖已抵己胸口。好在他身法极快,侧身让过来剑。陆不平见状,转动剑刃,就势横扫,梁天青又以巧妙身法避过。
陆不平见这两式未能伤及对方,刷刷刷——又连出三剑。这几招来势极猛,惊起白雪重重,梁天青不敢直面其锋,拔出长剑,以守为主,伺机反攻。不觉间,两人拆了十招。
三十招后,二人你来我往,愈斗愈快,两柄利剑如银蛇一般舞动。梁天青所使“疏影剑法”固然巧妙,陆不平的剑招也实不逞多让,一招一式又是灵动,又是迅疾。
二人均不由暗暗赞叹对方剑法,陆不平心道:“‘疏影剑法’果然厉害,若非我剑招先行压制于他,只怕挺不过三十合。”梁天青则想:“此人人品卑劣,不值一提,剑法却端的这般巧妙。唉,倘若他并未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说什么我也要同他大醉一场。”
想到此处,梁天青舞动长剑,使出一式“捕风捉影”,假攻下盘,实则持剑倏地探向陆不平左肩,这一招由慢变紧,由虚及实,只盼逼出陆不平剑招破绽。陆不平身法极快,侧身闪过,就势长剑挺出。
梁天青见他下盘空虚,让过剑招后直攻其左膝。谁想这竟是陆不平故意留下的破绽,待见梁天青上钩,左腿顺后,就势斜劈而来。
梁天青见状顿时一惊,陆不平这一剑劈下,他哪里还有命在?当下不及反应,立时便向后退,他身法轻盈如燕,几乎让过此剑,可终是被划伤了左臂。却见鲜血渗出,染透了白衣,滴落在雪地上,显得格外分明。
陆不平见伤其左臂,心下甚是得意,道:“梁大侠,你先下若认输便向我磕三个响头,我倒可饶你一命!”
“多谢美意,只恐我无福消受!”梁天青自袍上撕下一块白布,裹在手臂伤口处高声道,“我再来领教‘黄河五鬼’的高招!”
陆不平冷冷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但见对方纵剑探来,陆不平急忙闪过,梁天青剑尖突转,就势一撩。陆不平见状,正欲持剑横挡,不想这一招竟是虚招,梁天青挺剑一点,正中陆不平右肩。这一招虚实兼备,正是“疏影剑法”里的一招“朝云暮雨”。
陆不平虽知梁天青为神剑派弟子,但起初见他二十出头年纪,大有轻视之意,眼下肩头受此一剑,心头震愤,岂敢再有半分懈怠?当即持剑横扫,这一招力道十足,梁天青不敢硬拒,纵身跃后。
陆不平飞身迎上,挺剑又刺,梁天青则摆出“疏影剑法”里的一招“镜中观花”与之相抗。
又战了二十余合,梁天青剑法愈加迅捷,变幻之数实难料及。陆不平为其制约,一时间束手束脚,疲于招架,渐落于下风。梁天青使个虚招,就势劈下,这一剑力道刚猛,陆不平急忙横剑相挡。
突听“咔”的一声,似是金属断裂之音,接着又“啊”的一声惨叫。投目瞧去,陆不平已躺在雪地中,手中长剑也已断作两截。
陆不平将断剑狠狠抛在一旁,道:“好一柄‘听梅剑’,果……然锋利非常!”他为梁天青剑招所伤,内息颇不平稳。
梁天青缓步上前,左手扯起陆不平衣襟,喝道:“姓陆的,你罪恶滔天,今日落在我手上,你还有什么话说?”陆不平颤道:“梁……大侠,小人知错了,日后定当改过自新,求……求您饶命。”
梁天青心中冷笑道:“‘黄河五鬼’好大的名头,你等做了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居然还有面目开口求饶?姓梁的今日若饶过你,日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但转念又想:“此人无恶不作,自然该杀。只是我若取了他性命,日后再寻其余四鬼难免就要多费些功夫了。倒不如先假意饶他,诱出‘四鬼’下落,到那时,即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便道:“姓陆的你恶贯满盈,本是必死之人。但我有一件事问你,你若据实而言,要我饶你性命也无不可。”
“谢梁大侠,我……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陆不平又惊又喜,似乎也不相信梁天青竟会说出饶过他的话。
“你们五人虽是分头作恶,却总该知道彼此下落,或是以特定的暗号联络。你若如实说来,我便饶过你。”
陆不平听后,面庞中原本的喜色尽然褪去,只呆呆瞧着梁天青,迟迟不肯答话。过得片刻,陆不平忽地一阵长笑,笑声中尽含鄙夷、不屑之色。
梁天青听出他笑声中似有嘲讽、漠视之意,不禁怒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聪明……聪明人办聪明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什么?”
“梁大侠,倘若……有人要你背叛你的师父韩神剑,你当如何?你我虽……不熟识,但我知你极重情义,便是受千刀万剐,也决计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尊师的事。而我亦不会为苟且偷生,做对不起兄弟的事。”
梁天青怒道:“尔等恶贼罪恶滔天、十恶不赦,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师父相提而论?”
陆不平奋力挣开梁天青双手,整理下衣襟,道:“梁……大侠,你说我们十恶不赦,那也由你。平日里我……我做这许多恶事,就算死在此处,也是命中所定,陆某无话可说。但教我背叛兄弟、出……出卖兄弟,却是万万不能!你最好杀了我,杀了我罢!”
“你道我不敢杀你么?”
“嘿嘿,人在江湖,谁不是提着脑袋行走天下?‘黄河五鬼’不修善果,应有此报,却……却绝非背信弃义、贪生怕死之辈!”
梁天青心下触动:“不错!‘黄河五鬼’虽然无恶不作,可于弟兄义气却看得极重,我实不该多次一举。唉……倘若他未曾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单凭这般义气深重,我定然要结交了这个朋友。”
他一好饮酒,二好结识朋友。当下见陆不平义气过人,竟大为所动,甚至已将他“黄河五鬼”的身份抛诸脑后。
陆不平瞧着梁天青身后,突地喊道:“吴大哥,快来助我!”
此言即出,梁天青大吃一惊,顺着陆不平目光,忙转过身向后瞧去,心下叹道:“我怎地如此大意?竟未注意到身后来人?”
可待他转过身去,只觉一股寒风袭面。而眼前除了漫天飞雪,哪里有人影?甚至雪地里,都没有第三个人的脚印。
“这是怎么回事?哎呦,不好……”
梁天青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待他再回过身时,陆不平已猛然跃起,徒掌劈来!原来,其实梁天青身后并没有什么“吴大哥”,这一切尽是陆不平使诈,从而暗中偷袭梁天青。
“啪!”
陆不平单掌推出,直抵梁天青胸口。
梁天青只觉胸口一沉,竟被逼出丈许外。梁天青暗暗懊悔,想来自己已是在劫难逃。可他身中一掌后,竟兀自站立未倒,胸口虽有痛感,却不深重。
亏是陆不平先前身负重伤,掌力大减,这一掌后劲不足,否则梁天青焉得能有命在?当下梁天青所受不过是皮外伤,待反应来,立即踏地而起,长剑挺出。陆不平先前内息已然不稳,又猛发一掌,已无力相挡。
只见一条银蛇窜出,陆不平被听梅剑穿过胸口那一刻,也便断了气。
梁天青虽目睹陆不平身亡,却呆呆站在原地,于适才变故,兀自心有余悸,叹道:“梁天青啊梁天青,你轻信小人,险些断送了性命!”而后清理了剑身血渍,呆呆望着陆不平尸身,道:“盼你来世能造福苍生,以赎今世之罪。”
他将陆不平尸身搬往龙柏树下,拔出剑来,在一旁岩石上写下“杀鬼者梁天青是也”八个大字。那听梅剑又窄又薄,却是锋利非常,剑尖所到之处,铿锵分明,金光四溢。梁天青运剑自如,笔走龙蛇,八字一气呵成。
梁天青所以留下姓名,却是为引其余四鬼上钩。
“黄河五鬼”虽然个个心肠歹毒、恶贯满盈,但彼此间却是情深义重。另四人倘若得知陆不平为梁天青所杀,必定寻上仇来,那时便可趁此将其一举歼除。若非如此,踏遍中原各地寻找另四人的下落,当真如大海捞针一般。
这时朔风更急,一阵一阵,便如冰刀一般肆虐着大地。
梁天青虽是习武之人,却仍不由打个寒噤,叹道:“这鬼天真是可恶,冻煞了人。若是有些酒水,也可御御寒。”
梁天青嗜酒如命,平日里,师兄弟们常笑他“宁可三日无食,绝不可一日无酒”。眼下雪虐风饕,冰寒刺骨,他不免有些嘴馋,定了主意,便赶了马向西首而来。
照夜玉狮子马乃千里良驹,食量较常马多一二倍。而现下行驰在尺许厚的雪地中几无影响,漫天飞雪之下,只看得一个白影在风中掠过,转瞬即无。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已驰出数里之外。
到得近邻之陕县,已近酉时。
且说陕县东据崤山关连中原腹地,西接潼关、秦川扼东西交通要道,南承两湖,北对晋地锁南北通商之咽喉,是古来兵家的战略要地。三国关云长收周仓一事,便在此地。
梁天青一日未进食水,腹中已然空空,兼之天寒地冻,可谓饥饿交加。走进县城,原不宽阔的小路却挤满了人,有小贩,有客旅,也有赶集的百姓,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似乎这一场大雪,并未阻隔人们的热情。
梁天青乘着马几乎寸步难行,索性便下马行走。
走到一处,突闻街头尽是酒香之气,梁天青大喜,回过头便见得一座酒楼,唤作“燕归楼”。
那酒楼建筑颇显大气,上下分三层,楼高近五丈,屋檐高挑,朱红漆墙。楼顶青色瓦片上,铺着厚厚一层白雪。薄暮余辉映照之下,显出一丝艳媚。门前匾额为红木质地,周边涂了层金漆,其间“燕归楼”三个大字结体遒美,骨骼清秀,颇具美感。
据传,秋末时节北燕南飞,途径此地上空,闻到杜康酒香亦不忍离去。至次年春初,便有数十只飞燕回到此地,在周边树枝上筑巢定居,所以便唤做“燕归楼”。
梁天青闻到酒香,不肯移步离去,便向楼内走去。跑堂见到,忙出楼相迎,将白马牵到后院去吃水草。
梁天青随跑堂进到楼内,上得二楼,寻西首一张空桌坐下,点了一斤熟肉、四个馒头和两斤杜康酒。他多日不曾饮酒,闻到这酒香,已是欲罢不能。
跑堂才将一坛酒上来,他便咕噜咕噜吃下一大口,这一口少说也有三四两。烈酒穿过喉舌,只觉甘甜无比,口有余香,进到腹内,霎时全身都暖和起来,有说不出的畅快。
过不一会儿,那坛足有两斤重的杜康酒竟给他喝得涓滴无存。梁天青酒量甚好,此时不过三四分酒意,便又要了一坛。
他囫囵吞了些熟肉,又咕噜一大口酒,他喝道兴处,不禁叹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果然好酒!”时情时景,虽不及昔日曹孟德之意气风发,却也颇合此景。
这时从楼下上来两位青袍怪客,坐在梁天青北侧一桌。
只见一人身材矮胖,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满脸胡须;另一人身材高瘦,疙瘩脸上、怪肉横生,双眼突兀,二人均四十岁上下,形貌甚是丑陋。身着服饰、举止谈吐与中原人士颇不相同,似是西川人氏。二人要了一坛酒、两斤熟肉来吃。
梁天青见二人生的甚是寝陋,并无多看,当下也未在意,只顾饮酒。
隔去半柱来香功夫,梁天青已喝了两大坛酒,已有七八分醉意。而一旁那两位青袍怪客肉不吃、酒不饮、话不谈,呆呆坐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楼内的跑堂见这二人面貌可怖,总有意避开此桌,离得远远地。
又过得一炷香的时间,上来一位青年,四处观望一番,待见得那两位怪客时,面色一喜,便径直走来,与那两位怪客并桌坐下,道:“两位兄长,小弟来迟,请勿怪罪。”
梁天青瞧了一眼,那青年人倒长得眉清目秀,手摇折扇,是个俊美的公子哥,三十一二岁年纪,与那两位怪客坐在一起,甚是诡异。
高瘦的男子道:“好说好说。”
那青年人道:“烦劳两位兄长办的事,未知成否?”
矮胖男子道:“那是自然!我与大哥出手,岂有不成之事?”矮胖男子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件锦绿盒,放在桌面。
青年取来锦盒,打来看了看,轻声道:“怎么只这么一点?”
矮胖男子道:“便这些药,莫说只一人,便是百八十人,只消碰上一丁点,那也活不成的!”青年惊道:“竟如此厉害?”矮胖男子道:“不错,这‘圣手毒仙’岂是浪得虚名?”
梁天青听得“圣手毒仙”四字,吃得一惊,他曾听其师韩神剑说过,此人乃是江湖中第一用毒高手。若是中了他的毒,世上无药可解。
青年道:“这‘圣手毒仙’名满江湖,小弟岂敢质疑?只是不知这毒粉,如何称谓?又当如何用法?”高瘦男子道:“此毒唤作‘毒葵’,生得阴寒、无光之地,每日须喂以女子鲜血,但凡错过一日,便即枯萎。此‘毒葵’须七年方才开花结果,取其花果研磨成粉,便成了世上一等一的剧毒!”
梁天青心道:“每日均需喂以女子鲜血,却不知此毒长成,需残害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什么‘圣手毒仙’,不过是一个无端取人性命的恶贼罢了,它日若得遇见此人,我绝不姑息!”
高瘦男子续道:“凡中毒之人,却不致立时死去,而是昏迷三日。第四日便会醒来,但周身剧痛难当,此后每一日所受疼痛均更增十倍!让人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七日过后,才会死去。此毒粉无臭无味,但须口服下去,才能见效。”
青年道:“原来如此。两位兄长盗来此毒,甚是辛苦,来,我敬你二人一杯!”高瘦男子突然伸出右手,暗运内劲,抓在青年腕处,冷冷地道:“傅老弟,你答应事成之后给我兄弟的好处,可不能反悔!否则,定要你好看!”
那青年只觉腕部一酸,像是被铁索禁锢一般,发不上力,忙道:“褚大哥,你莫动怒。此事全仗您鼎力相助,小弟岂敢不知好歹?待大事一成,我必将那物事双手奉送!如违此言,不劳二位兄长动手,小弟必自行了断!”
高瘦男子将手缓缓松开,欣喜道:“奉送那却不必,那物事乃你派之物,我兄弟二人岂敢占为己有?只是想借来瞧上一瞧便是了。”
青年笑道:“这是自然!”
高瘦男子男子道:“那我兄弟二人便恭贺傅老……不,应该说是傅掌门了。”青年道:“此事有两位兄长相助,必定能成!”
那三人吃了些酒肉,过了半个多时辰,在一阵大笑声中离开了燕归楼。
梁天青酒足饭饱,见天色渐黑,便欲寻客店暂歇一晚,明日继续找寻四鬼下落。结过账钱,下得楼来,正欲离去,却听得身后一人说道:“咱家可是百年老店,概不赊账,这是传将来的规矩,你问本县客人谁不知道?”
“掌柜的,可……可否通融几日,今天我确实走得急,忘了带银两……”另一人说道。
“我说你这个人懂不懂规矩?我瞧你穿的倒像个模样,莫不是存心来吃白食罢?”
“在下确是来的急,故未携带银两在身上,不若将今日酒钱暂且记下,改日我定当双倍酬还!”
“双倍酬还?说得倒是好听。今日若容你离去,日后你若不来,我便找谁去?像你这种人,咱家不知遇过多少,总之你若不交出银子来,便随我去见官。”
“见官?今日我有要事在身,实延误不得。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花,上先下雪便是,绝非街头混混,亦非蓄意来吃白食。区区几两银子,难道我会赖账不成?”
梁天青听那人自报姓名,回过头来,只见那人身长八尺,着鹅黄色衣衫,颜如冠玉,腰悬长剑,气质不俗,二十三四岁年纪。想是他来此饮食,却未曾携带银两在身,故而与那店家发生口角。
“我呸!我管你是谁?告诉你,便是天皇老子来,也须得循着酒店的规矩!我瞧你这宝剑倒值些银子,这样罢,你将此剑留下,他日若得来银子再赎回去。”
“此剑虽不名贵,却是家师转送,乃鄙人护身兵器,岂能留下?”
“呵!你这把破剑,俺也不稀罕,你若付了银子,便是送我,我也懒得收。”
“此事恕难从命。”
“既如此,你便随俺去见官罢!”
花先雪见店家苦苦纠缠,心下一横,拔出剑来,喝道:“我今日确有要事在身,你若再苦苦纠缠,便休怪我不客气了!”他无意伤人,只盼吓吓那店家,就此脱身。
谁想那店家喊道:“怎么?你还想动手不成?来人啊,把他给我抓起来!”这时从酒楼后院跑进六条虎背熊腰的大汉,将花先雪团团围住,摩拳擦掌,就要动起手来。
梁天青受韩神剑教诲,扶危济困不在话下,眼见此事即将闹大,忙上前道:“掌柜的,先莫动手。”店家喋喋不休道:“这位客官,你来评个理,这人没钱,竟到咱家店里白吃白喝……”梁天青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欠你多少银两?”
店家道:“倒也不多,共是一两三钱银子。”
梁天青道:“嗯,这位兄台的帐便由我来结算。”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两多碎银递给店家,道:“你看够是不够?”
店家喜道:“够了够,多谢客官。”他转过身向花先雪道:“算你运气好,这位客官既然帮你结了账,便容你去罢。”说着招呼那几条大汉回去了。
花先雪抱拳谢道:“多谢兄台解围。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哪里人氏,以便日后花某酬还。”梁天青道:“在下梁天青。区区银两,尽是身外之物,又何足挂齿?”花先雪道:“原来是梁兄,失敬失敬,在下姓花名先雪。”
梁天青淡淡一笑,吟道:“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花先雪接道:“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这一首《眼儿媚》,乃宋代词人王雱思念妻子所书,其中“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最是唯美,寓情于景,颇有画意。而花先雪之名,正出于此。
梁天青道:“‘海棠未雨,梨花先雪’,花兄名字好生文雅。”花先雪笑道:“梁兄谬赞了。今日花某得与知音,真乃幸事一桩。”
梁天青道:“咱们不妨换家店,好好吃上几杯,不知花兄意下如何?”花先雪道:“花某本有此意,无奈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耽搁。日后若有缘再见,当一醉方休!”
梁天青道:“好,那便说定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咱们后会有期。”
花先雪应道:“后会有期。”
两人就此别过,梁天青去到县内客栈投宿。数月以来,梁天青为寻“黄河五鬼”之行踪,披星戴月,几无一日能安心歇息。今日一场决战,力挫“赤发鬼”陆不平,梁天青才不由舒了口气,兼有几分醉意,这一晚过得格外安稳、平静。
次日醒来,用过早点,梁天青便乘照夜狮子马转向南来。
此刻风雪已停,太阳自云后慵懒地探出身来,发出耀眼的光芒,映在身上,颇感暖热,已无前几日那般凄寒。出得陕县,却见路边厚厚的积雪多半已开始融化。
行得两个多时辰,口中甚是干渴,刚巧经过一条小溪,梁天青大喜,即翻身下马,到溪边喝了个够。
却突地听得一阵呼喊声,那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甚清。梁天青心下一惊,望向四周,除随风摇摆的草木外,别无它物。他心下不安,停在远处,静静地听着那个声音。
突然,梁天青只觉脚下一沉,竟被莫名物事禁住了左脚脚踝。梁天青大惊,目光投去,却见一位头发蓬乱,满身血迹的男子趴在地上,抖动的双手紧握着他的脚踝,颤声道:“救……命……”言语间,伴着粗狂的喘息声,令人听了不免寒毛直竖。
梁天青见那人周身受剑伤多达十几处,伤口细且长,伤他之人必是位用剑好手,忙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究竟是谁打伤了你?”
那人只道:“家师有……有难,快……快去……快去报信……”话音甫落,但听“啪”地一声,男子失血多过,已昏了去。
梁天青寻思:“此人身负极重的内伤,仍不忘念挂师尊,可真是条汉子!我先帮他止了血,再问个究竟。”
他将那人扶起,靠在一株大树旁,从怀中摸出一黄一红两个小瓷瓶,先将黄色瓷瓶中的白色药粉敷在他伤口处,用粗布裹好,又自红色瓷瓶中取出两颗棕色药丸给他付下。这棕色药丸名唤“紫心百花丸”,乃韩神剑取以百种花草制炼而成,有疗治内伤、增进功力之效。白色药粉亦是韩神剑所练之金创药,为外服止血所用。
梁天青瞧着那人面貌,竟依稀觉得似曾相识,一时间,却又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
过得半个多时辰,那男子已缓缓醒来,内外伤虽未立时复原,却已不如起初那般疼痛。那人忽道:“梁兄,多谢你救命之恩。”
梁天青这才猛地想起,此人竟是昨日在陕县燕归楼中所遇见的花先雪,两人虽未深谈,却是一见如故。只是昨日所见之人唇若涂脂、面如冠玉,今日再见却是衣衫褴褛、满面泥血,任谁也无法将两者联想在一起。梁天青失声叫道:“花兄弟,怎么是你?你怎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将你打成重伤的?”
花先雪道:“我……”
此言未毕,却听得附近有人说道:“大哥,那姓花的竟逃真么快,咱们追了十余里,都没看见一个人影。”
“他身负重伤,逃不远的!咱们分头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
花先雪惊道:“他们……他们这么快便追上了?”
梁天青道:“怎么了花兄?便是他们重伤你的?”花先雪不答话,只点点头。梁天青道:“他们所使乃是千里传音术,稍后我去会会他们!”
花先雪拦道:“梁兄,你莫要冲动,对头是号称‘乾坤双剑’的褚乾褚坤两兄弟,剑法甚是了得,你未必是他们对手。”
梁天青惊道:“‘乾坤双剑’?”他曾听师父说起,这“乾坤双剑”乃西川人氏,是一对兄弟,剑法甚是了得,只是行事恶毒,在江湖中颇有恶名。梁天青迟疑片刻,又道:“若真是这二人,怕是不易办了。嗯……咱们不妨先躲上一躲。”
花先雪似乎忽然想起一事,忙道:“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我师父有难,你快去报信,快去报信……”梁天青问道:“花兄,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啊?”
花先雪仍是喊道:“快去向我师父报信……敌人里应外合……要……要谋害他……
梁天青见他神情颇是激动,寻思:“花兄意识不甚清楚,不如先答应来,再问个究竟。”遂道:“好!花兄,你莫着急,我答应你走一趟便是,不知你师父是谁?现在何处?”
花先雪道:“家师姓鹤,讳字形松,现今在……玉柱峰顶,你见到他,便说……便说有强敌来犯,‘乾坤双剑’里应外合,要……要对我派不利,请……他早做提防。”
梁天青听到“鹤形松”三字,委实一惊,心道:“鹤前辈乃是仙鹤派掌门,武功奇高,天下罕有能及者,怎么会……好,我记下了。”
花先雪道:“劳烦了,日后……花某做牛做马以感梁兄大恩大德。”
梁天青却道:“花兄弟,你这是什么话?你我虽是初识,却是一见如故,你既有难,兄弟刀山里赶,火海里趟,绝无推辞!你若真心想要谢我,日后请我吃顿好酒,便即最好。”
花先雪道:“原当如此。梁兄,你不必管我,快去向我师父报……报信。”话音甫落,花先雪但觉胸口一闷,气息不畅,竟昏了过去。
梁天青大惊,寻思:“我若就此离去,花兄实难逃此一劫,不如先安置了他,再去玉柱峰向鹤前辈报信。”想及于此,即负起花先雪,纵身跃至白马鞍上,抚着马颈,低声道:“马儿快走!”
那马似通人性,听到此言,疾步奔去。
起初梁天青仍能听得“乾坤双剑”千里传音之声,到得后来,那声音愈来愈小,几不可闻。梁天青素来重信守义,莫说与仙鹤派颇有渊源,纵是萍水相逢之人,亦会鼎力相助。
此刻他载花先雪至附近镇上抓了一副疗伤药,寻一客店安置,再三嘱咐掌柜务必好生侍候。出得客店,已然晚间亥时过半,街上漆黑一片,只他一人。梁天青牵了照夜玉狮子马,即向北而上。
淡月,繁星。
嗒!嗒!嗒!一人一骑,伴着瑟瑟寒风,踏进漆黑的夜里。
五老山位于山西东部,地处三省交汇之处。玉柱、太乙坪、西锦屏、东锦屏、棋盘山五峰互联,便如五位大仙携手坐地,探入云天。五峰雄奇灵秀,颇具仙意,与佛家圣地五台山南北相望,有“道家天下第五十二福地”之称。主峰玉柱,高耸挺拔、叠嶂连绵,山顶便是仙鹤派之所在。
到得玉柱峰脚下,已近次日正午时分。梁天青站在山前,自下而望,但见山势起伏不定,多有悬崖绝壁,比之荆州八岭山更加险恶万分。梁天青将白马缰绳拴在一颗松树旁,径自向山顶而去。
踏上青石铺就的台阶,就听见潺潺水声,那是从山顶而下的小溪,清新透亮,冰雪已化去多半。梁天青踏过一节一节的台阶,由下而上,越到高处,越是陡峭,未及山顶,也已大费气力。待穿过那一层厚厚的云雾,仿佛置身天上仙境一般。得见玉柱峰的别异精致,梁天青不禁叹为观止。
玉珠峰顶并排种了许多松树,约莫一百余株,形状迥异,有的像在招手,有的想在探头,还有的像弯着腰,肃然中带着几分俏皮。时任仙鹤派掌门鹤形松于古松甚是喜爱,故而令人在玉珠峰顶种了这许多奇松。这些松树形态各异,颇有迎客之意。
突地,却见得一株松树旁靠着一人,那人外衣已被人剥下,周身受剑伤二十余处,血迹斑斑,双目突兀,已无气息。梁天青见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长剑,剑身刻有“仙鹤”二字,心下一惊,失声叫道:“仙鹤弟子?莫非……对头已然上得山来?”
无意中他又瞧见不远处也赫然躺着一人,死状与青年无异。梁天青检查二人伤口细长薄,同花先雪所受系出同源,不由打个寒噤道:“果然是‘乾坤双剑’,不想他二人竟赶先到得仙鹤派。不好,如此说来,鹤前辈怕是有难……”
当即使出轻功,向松树林尽头急奔。穿过松树林,便见一座阔气的庄园浮现眼前。庄园两侧,分别坐立着两尊石鹤。石雕手法精妙无比,倘若添上色彩,便与真鹤一般了。
梁天青见庄前左右分立了两名仙鹤弟子,当即上前,双手抱拳,正欲道明来意,却见其中一人身材高瘦、满脸疙瘩,另一人身材矮胖,便像个巨型冬瓜。两人身形、面庞像极了那日在陕县“燕归楼”中遇见的两位怪客,只是却换上了仙鹤派弟子的蓝衫。
那矮胖的男子道:“你是何人?来此何干?”梁天青心有所思,于矮胖男子问话竟未听得。矮胖男子喝道:“你没长耳朵吗?”
梁天青这才道:“哦。在下神剑派梁天青,奉家师之命,前来拜会鹤掌门,烦请兄台代为通传。”适才他见有仙鹤派弟子惨遭身亡,又不知眼前两人是善是恶,谨慎起见,并未说受花先雪相托之事。
矮胖弟子道:“鹤掌门现正闭关修炼,不见宾客,你且回罢!”梁天青又道:“烦请帮通传一声吧,在下奉家师之命,有要事禀明鹤前辈。”
矮胖弟子不耐烦道:“让你走便走,哪那么多废话?若再不滚开,休怪我不客气了!”
梁天青愈发觉得可疑,道:“鹤掌门与家师素来交好,在下奉家师之命前来,诚心求见,怎拒人千里之外?”
矮胖弟子还未开口,一旁那高瘦的男子道:“是这样的,掌门闭关前曾特意交代,不许外人叨扰,还望见谅。”
梁天青点头道:“原来如此。鹤掌门闭关期内,不知将派内事务交由哪位前辈代理,可否帮通传一下?”矮胖男子怒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多废话?我派诸位长老、师兄均有要事处理,无暇会面于你。快滚吧!”
梁天青心想:“此人百般阻挠,便是不想我见到鹤掌门,必定心里有鬼!若要硬闯,只怕殊为不易,不如假意下山,别做计较罢!”遂抱拳道:“既然鹤掌门正于闭关期内,在下不便叨扰,就此别过!”
他沿路返回,却并未走远,而是在附近徘徊,找寻其余上山的小路。果然,在距山顶三四里处,有一条小路通往山顶另一侧。梁天青大喜,忙延小路而上。可是此路蜿蜒曲折,有几段甚为险峻,稍有不慎,便即落入万丈深渊,凡人肉身之体,岂不摔成泥浆?梁天青自问轻功不俗,却也不敢大意,沿路缓缓上得山顶。回过头来,再瞧那几段四五寸宽的小路时,兀自心有余悸。
此路乃是通往仙鹤派后门的,因道路险峻,几无人行走,故此处并无守门弟子。
梁天青纵身跃过围墙里侧,却见派内数十名弟子守岗各处,寻思:“我若这般走在其间,难免惹人疑心,须设个法子才是。”这时却见一队巡查弟子走来,梁天青焦虑不已,见到身旁有一厢房,当下不容思索,立时便躲了进去。
说来不巧,那房中却有一仙鹤派弟子,见到梁天青不由一惊,忙问:“你……你是谁?”说话时,那人由于胆怯,连连退后,无意中竟碰倒一张木椅。
房外巡查弟子听到动静,忙将那屋围住,其中一人高声道:“谁?谁在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