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均是寻常打扮,直裰罩身,头戴四方平定巾。但在一人身上,却背有一长三尺宽十寸的布制背囊。且这身背背囊的男子手里,还常提一小巧酒壶。
两人行至店中,身背背囊的男子就迫不及待道:“掌柜的,你这店中可有好酒?”两人落座,背囊沉桌时,那四方之桌竟似身负重物般发出了“吱呀”之声。
“好叫公子知晓。”见这两人方进店来就问酒,掌柜忙不迭就跑了过来。“本店虽小,却是好酒不少,不知公子是喜浓香还是清香?”
“哦!”听掌柜这般问起,男子顿来了兴趣。将手中酒壶一递,道,“你倒看看,此是浓香清香?”
掌柜也不客气,小心接过酒壶。壶塞刚拔,一股清爽醇正之酒香顿时扑鼻而来。掌柜猛吸两口,闭眼回味后,方将酒壶递回。叹道:“公子这五十年陈的杏花老酒,可着实珍贵难寻。我这小店,还真是拿不出来。”
“只闻两下,掌柜就知这是何年何处之酒?”
掌柜笑道:“不瞒公子,除却这杯中之物,小人便是一无所长。”
“哦!”男子兴趣大增,道,“不知掌柜都饮过何处之酒?我最喜这杏花丛中的杏花酒,入口绵柔,饮后余香,恰如那窈窕淑女,淡梳轻妆。饮之摇头,望之长叹。”
说到兴处,男子忍不住又拔开壶塞,仰头,却是半天不见清酒滑落。再等良久,方有晶莹酒滴现身壶口。摇摇欲坠时,掌柜忍不住就滑动咽喉,眼中精光,竟如单身老汉看到了一个未着片缕的妙龄女子。不仅如此,酒滴坠入那人之口后,他竟也如那人般闭眼咂舌,直若亲尝。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男子咂舌而罢,便是口诵唐诗,也不管诗中所写之情是否能应此时之景。看他如此模样,相伴男子亦是忍不住苦笑摇头。
好不容易逢了个酒道中人,掌柜顿生豪兴,道:“闻客一酒之香,亦属造化。我这小店虽无柳花吴姬,但这金陵子弟倒是不少。公子若是不弃,我愿出酒一坛,与公子共饮几觞。”
“不知掌柜的能出何酒?”
“十年份的杏花,是否能入公子之眼?”
“此话当真?”男子眼露精光,拍桌而起时,声也不免高了几分。
“正所谓酒赠有缘,我爱酒,公子懂酒,那这酒,便是出得。”
说完,掌柜转身而去。再至店中,怀里多了个身粘新土的酒坛。
坛高一尺,上带泥封,而在泥封之上,还有根刚系的红色布条。
掌柜方出,男子就忍不住迎了上去。掌柜方将酒坛放下,他就凑近泥封,似能从那密不透风的坛中闻出些什么。眼中迷乱已生。
“公子莫急。”掌柜笑着从小二手里接过擦桌白巾,小心翼翼的将坛上泥土擦尽,道,“十年前,我将此酒埋入地下时就想,若有幸让我逢着一个真正好酒懂酒之人,我就让它重见天日。这十年来,我遇人无数,却始终不曾见此一人。今日得见公子,也算是圆了我一个同桌对饮的梦。这酒用在此处,不亏。”
待他将坛上新泥擦尽,男子已递上了开封用的木锤。
“如此好酒,当由公子开封才是。”
“不,”男子摇头,眼中虽露渴望,却是沉声道,“开封好酒,这本是每个爱酒之人心向往之的事,但这是您珍藏十年的东西,我又怎能夺人所好?”
“既如此,我也就不再推辞了。”掌柜接过木锤,轻而缓的敲打泥封。泥屑滑落,男子也不断吞咽口水,间或举起酒壶,却是再没一滴酒。
泥封敲尽,只余那层薄薄的猪吹泡后,掌柜又回头看了男子一眼。可男子的视线已全倾注于酒坛,哪还有空闲去看掌柜的。
因他们声势极大,所行又极其细致神秘,一举占了所有引人注目的条件。所以在未开封前,已有十数个店中之客围聚。此刻见掌柜这般磨叽,不免有人催声道:“掌柜的,你倒是开啊,喝不到,让我们闻闻也好。”
“若真是十年份的杏花村,说不准还能多卖几文钱呢。”
掌柜不理他们,继续看着男子,道:“公子,那我可就开了?”
“开,开!”似无思考能力般,男子只凭本能开口。可当他抬手拂面时,忽又开口道,“掌柜且慢,可否等我片刻再开?”
“这本就为公子而开。”掌柜停下了手中动作。“公子何时至,这酒何时开。”
男子转身,右手伸出再回时,手上多了块冒着腾腾热气的毛巾。而那托着托盘的小二,则继续往前走着,从未有人伸手阻拦般。
“公子好身手。”掌柜赞道。
那和男子一块走进酒楼的男子也走了过来,他似猜到什么,果不其然,在美酒之前,那名震江湖的男子,毫无抵抗力可言。
只听那人道:“美酒开封,我怎能再蒙一面。”话音落后,毛巾也覆在了面上。毛巾落时,那张戴了十天的面具,也落了下来。依然风采俊逸,却不再是刚才那张脸。此时之店中若有个时常行走江湖的人物,定能认出此是何人。
杨念如,名贯江湖的金银锏,此刻已是入了南京城。
看着那张换了模样的脸,掌柜并未表现任何的惊异,似早就知道般,他只大笑出声,道:“公子好酒之名,今日又得其证。那我可就开了?”
“开!”杨念如并不多问什么,双眼又长在了酒坛之上。
“噗!”
酒封刚破,一股浓郁酒香就窜遍四周。香气浓郁纯正,虽达不到香飘十里的程度,但在酒楼之外,已有人闻香前来,更不用说那些本就身处楼中的人了。
人皆围聚,杨念如却闭眼静享,仿若那酒香也能醉倒闻者,他面露陶醉,直惹得那陪他同来之人摇头苦笑不断。
十天了,自离了烟雨楼,杨念如就始终不得机会去喝口好酒。当那壶中之酒越喝越少,杨念如也越发越后悔起来。他总想着若有机会,定要换个大些的酒壶,装尽烟雨楼的所有好酒。
说来也有好几天的时间了,为避免落入无酒可喝之境,他每天只能小泯一口。此刻闻得如此酒香,他又怎能不醉?
闻酒而来者,已有人出声相询。
“掌柜的,我愿出三两一壶,如何?”
“三两?”掌柜尚未出声,已有宽裕者答言。“我出五两,十年陈的杏花村,值这个价。”
“抱歉!”掌柜转身而语。“此酒已许了这位公子,不做出售。”
“十两一壶。”有欲饮者出言。
“抱歉!”
掌柜再做歉意,便无人出声。看向他们的眼里虽有羡慕,却都重回了各自座位。能在乌衣巷前开门做生意的,怎可能会和那家没关系?
杨念如清楚这点,却还是走了进来,并在美酒之前大方露出了本来面目。